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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没几个星期,韩一品开始主动与何淑娟搭话;一学期过去,趁着期末考试后的放松和放纵,韩一品成功约到了何淑娟。
自始至终,我没有硬拦。
硬拦是拦不住的。何况,高考不失利、高中谈恋爱,这两者之间,并非彻底的矛盾关系,而是如何分配的问题: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
我只是以身作则,言传身教。
我只是有意无意告诉韩一品,好学校跟一般的学校相比,能接触到的各种机会不同,老师圈同学圈的质量不同,开拓的眼界不同,未来的助益不同。
而且,我一旁瞅着,距离近,有些微妙之处就比较清楚:韩一品喜欢归喜欢,却说不上迷恋何淑娟,倒是很享受那女孩为他患得患失的感觉。
十之八九,韩一品是喜欢何淑娟的温柔小意、言听计从。
唯一要操心的,是如何跟韩一品保持友谊、保证足够的接触、维持对他的影响力——重色轻友,人之常情。我不认为韩一品能够幸免。
这一点上,学校安排的四周暑假补课,还有韩大文的青眼有加,帮了我大忙。
学校这样也是无奈:为了尽快上完高中全部课程,尽早开始复习,尽可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果。
这期间,不说别的,至少上课的时间,韩一品就在旁边。
韩大文老问韩一品“你那同学最近来家里了没啊”,韩一品当面顶他“想他了啊,他来了你也不在家,看不到”,到我面前则得意洋洋转述自己的妙句,还抱怨“到底你是他儿子,还是我是他儿子”;可另一方面,韩一品带何淑娟逛街买东西之余,也跟我抱怨“那女人真是胸大无脑,头发长见识短”。
我统统一笑置之。
这小屁孩!
为了申请国外大学,我需要考托福,需要保持好的平时考试成绩,需要在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拿奖并杀入国家队,还要担任班干部、好好组织几个“重阳节看老人”之类的活动呢,哪有空用抱怨浪费自己的时间、搞慢性自杀?
若不是任务需要,这几句也不会陪着听。
高二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韩一品的名次没再往上走。
会这样,四分之一是因为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往上,要赶超就越不容易;四分之一是因为恋爱分心分时分精力;四分之一是因为我没太多空鞭策他;还有四分之一,则是因为跟他不相上下的学生,基础好、懂事早,大多开始努力了。
不过,韩一品倒是帮我组织了一次募捐。
说来不幸,是隔壁班有人在腿上长了个恶性肿瘤……
可也不算意外。毕竟,这小城,除了韩大文的服装纺织集团,还有好多污染厉害的厂子。
“这活动照片,我拍得怎么样?放心,要是最后还不够,我爸爸包了。你就写上‘当地着名实业家被感动,匿名捐款’呗。这可不算骗人,我爸是要匿名来着。上报纸就得跟记者吃个饭,太烦人了。”
我大为失笑,搂了他肩膀使劲拍拍,也不说谢了。
其中寒假时候,从国家队冬令营被淘汰回来后,又跟着韩大文他们去冰上钓鱼。
这个前世没玩过,我乐得参与;而且韩大文置办的工具又齐全,从保暖用品到各色鱼饵,凡是他儿子有的,我也有一份,还统统不用我操心维护:我只要等他们的车到了家门口,蹦上去就行了。
有钱也买不到的跟团活动,真是再舒服不过。
不过,我的贡献也不是没有:韩大文找我聊天时,我从正面、侧面、反面提了提家长对孩子的影响力。
尤其是,不能把青春期的孩子当无知幼儿,一口一个“你不懂”、“给老子把作业做了”、“看看别人的成绩”;要视作平等的人,不避讳自己的难处、缺点,有话好好说。
毕竟,长大是一个过程。能有父母领着,逐步完成,是幸福;若是一夜之间搞定,光听着就不妙了。
韩大文这人,能从两手空空做到如今的地步,听得进别人的好建议是其中一个缘故。
所以韩一品再埋汰父亲“天天出去吃饭,家里当做旅馆”、“外头洗三温暖真是让你爽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啊”时,韩大文就耐心给他解释了缘故。
还不避讳我在场。
到高三开学,更多懂点事的同学开始拼命。
韩一品倒没怎么被这气氛影响,不过他热乎劲过了,对何淑娟不如前面一年那么上心;加上从父亲那里了解了一点社会,更成熟了,于是多放了些精力在学习上。
我乐见其成。自己写好了申请书,开始研究学校。
要名校,要全奖。
虽说清楚条件足够,申请书也真实地表达了对学习、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但投递出去后,却到底免不了担心。
谁知道呢,全世界远不止我在申。
偏偏我必须成功——外面的世界,有几个地方,同性恋婚姻已经合法了,受保护、被承认;我要去的地方,有最好的经济机会,而且再过几年,同性恋婚姻也将合法;然而这里,这个等级制社会里,合法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韩一品对我花他的钱办自己的事并无异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到了九月中旬,他陪着我寄出最后一份申请后,突然怅然来了一句:“你跟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有钱帮你考托福、申学校?”
这小屁孩!
金钱是物质条件,身体健康就是精神条件了?
脾气好、讲义气,这些品性也都得好环境才能养出来!也都是物质条件!
再说了,要不是得分出一部分精力看着你,高一够我写几个通俗小说寄去台湾卖钱了!
那边又不限小说颜色……
“是因为我卖了你送我的手机你没生气。”我无奈一笑,“这笔钱,我家还挤得出来。当然,能不让爸妈操心最好了,我喜欢给他们惊喜。”
“惊喜?这惊喜太大了,肯定成惊吓。”韩一品直摇头,“而且——说真的,我那会儿是有点儿生气的。”
“噢?”这也不算意外。“那你还跟我同桌?”
“他们几个看我的样子,跟看别人的时候,不太一样。你没那样。”
这是寂寞了。高处不胜寒了。
“会好的。”我搭上韩一品的肩,“以后到了大学里,同学多了,一届几千个,总能找出一些跟你家境类似、过生日互送大礼不手软的;还有我这样仗着自己聪明努力目标明确,不把你稀罕看的。”
韩一品歪头想象了片刻,点点头乐了:“无耻啊你!”
哪里是无耻呢?
只不过看到了金钱后的努力,看到了努力的人,看到了人努力的可能。
韩大文有韩大文的辛苦和能耐,韩一品有韩一品的烦恼与缺憾。我们这些同学的父母们,如果谁吃过一样的苦、练出了一样的能力,那也能有韩大文的成果。
……
之后,韩一品前所未有地将精力集中到了学习上。
我也是一样。毕竟,万一申请不利,那还得过高考上国内本科,而后再寻交换生之类的机会。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出现。
而且签证也顺利。一进去,穿着得体,态度自信,身体语言舒展自然,这就过了一半了。之后的谈话流畅,签证官英文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因为难得遇到我这种年纪小小就独立计划一切、操办一切的,对我的经历感兴趣,还用中文追问了几个,这就又有四分之一了。
最后四分之一,则是依法讯问是否会学成回国。
“当然。家庭、事业、文化都令我选择回国。
“家庭而言,我是独子。我的父母是传统的中国人,老后需要我奉养,尤其是在心理上、在精神上;我本身也是受传统熏陶长大的中国孩子,不打算背着歉疚步入中年。
“事业而言,美国固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好的本科教育,但中国才是未来十几年发展速度最快、发展规模最大的国家。年轻人若要成就一番事业,心里得有渴望,自身得有能力,社会得提供机会——对我而言,这最好的机会在中国。
“文化而言,在美国,我得融入主流;在这里,我直接就是主流。”
签证官微笑点头。
我也冲他微微。
其实他也好,我也好,心里都明白:现在依法“确信”了我学成后会回国,不等于四年后我真地会回来。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我这样的家伙,不管留在哪里,对当地社会的贡献总是大于索取的。
……
饶是如此,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所以还是继续准备高考——同时继续以身作则,继续言传身教。
“你都拿到全奖录取了,还高考!北大清华,有哈佛牛吗?!”
“嘘!不嚷嚷没人当你哑巴。读书这些年,不去高考一把,多可惜。”
“……我糙你个姥姥!”
啧啧,真是气急了。
我横回去一眼:“羡慕妒忌恨吧你。”
见了我姥姥,您肯定硬不起来;倒是换成你……如果脱个精光,我硬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