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顺着指路,与文武判官飘向那酒肆。身后留着一个有些发蔫,闭口不言的将军,重新住回剑鞘里。
将军缩在剑鞘里,忍不住念了一句。
“娘的,这家是什么人,竟然识得城隍……”
他嘀咕的时候,城隍与文武判官,已经化作了人身,不作飘举之态,顺着巷子行到了那酒肆里。
身上衣衫也由浓墨重彩的官袍,改成凡俗的衣衫。
酒肆里。
说书先生先讲的故事很新奇。
三人进门,便听到一段唱词,接着说书人便说起八百年前的卢生,守在山下给那白鹿诵道经。说书先生声音微微有些哑,语气快慢结合,顿挫有力,更让人觉得诵经之难。
听到白鹿踏上修行前叩拜,说书先生刻意停顿了一下。端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声音悠长。
“伙计,侍候着嘞——”
话落。
从酒肆后门里就走出个伙计,端着竹编的笸箩,脸上笑意吟吟,在酒肆里依次走过一遭,求人赏钱。
柳先生笑眯眯道:
“诸位听舒坦了,听乐了,随手赏几个钱,不拘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桌前,有的人顺手扔出一文两文,有的真只是来吃饭的,蹭一段话听,低着头没搭理,伙计也识趣,嘴里念叨着赏钱,没往人家跟前凑。有人阔绰,随手抓了一把,有十几文。
伙计依次笑着恭维。
“谢郎君的赏!”
“王三兄赏了!”
食客递出了钱,催促道:“快讲!快讲!”
“后面如何了?”
城隍三人站在门口听了几句,说的是白鹿求仙,与山下人家结缘的故事。他们身为鬼神,心里有些奇妙。
城隍抚须。
文判颔首:“这故事不错。”
武判官也说:“确实是妙,难怪高人爱听!”
三人走了进去,望向酒肆间。
酒气浮乱,堂中三三两两坐着十几人,三位鬼神一眼便找到裴家和守门神说的人——
一身青衣泛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有二三小菜,一碟羊肉,一壶酒,一人独饮,听着说书故事,怀中还卧着一只贪吃的猫儿。
笑夹一块羊肉,用掌心托着,给小猫也尝尝。
眉眼低垂,气度沉静。
三人走过来。
就要拱手一拜。
店里的伙计一路端着笸箩走过来,奇怪看他们一眼。江涉用帕子擦擦黑猫的小脸,从怀中数出十枚钱,准备放进笸箩里——他如今有钱大方的很。
伙计忙把笸箩端起来,不让江涉碰到。
“哎哎哎,郎君客气了——”
伙计低声说:“柳先生说,如今讲的故事有趣,多亏了郎君,叫我们以后都不取郎君的钱。”
江涉瞧了一眼店里,食客们吃着酒菜,互相议论,还有的正催说书先生继续讲。
“咱们谢您还来不及。”
伙计急匆匆道,“郎君先在这吃酒,我得收下一位去。”
江涉瞧了一眼那饮茶润喉的说书先生,正往这边看,与他笑着点头。
重新把钱收了回去。
这才看向站在面前的三“人”,衣着贵气,江涉面上没有惊讶的神色,也抬手回了一礼。
“三位请坐吧。”
城隍笑。
“看来高人是知道我等前来拜会了。”
这是四人桌,城隍和文判官坐在对面,独剩下个武判官,瞧了一眼,不好坐在高人身侧,想叫伙计添条凳子。
江涉往边上挪了挪,给对方让出位置。
猫瞧这三人,东看西看,像是闻到香火气似的,小小的鼻子皱了皱,脑袋一探,继续吃自己的肉。
江涉问:
“几位不介意这猫儿吧?”
城隍笑起,瞧着那小小黑猫,身上格外多添几分灵性。仔细看来,还是只小猫妖。
他哈哈一笑。
“有何介意的?”
“高人在裴家所书,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江涉听着柳先生,已经说起那山间白鹿得道的事了。
许多地方江涉知道的也不详细,整个故事不过是草草写个二三百字,交代前因后果罢了。
被柳先生这么一添,多了许多说书人的想法。把短短几百字的故事说的妙趣横生,只听这一段入道的故事,就把八百年前卢生的小心翼翼,白鹿的懵懂,求道的艰难,全都说出来了。
真是厉害了。
等山神打坐回来,倒是可以同山神一起听听。
当事人就在眼前,恐怕更有意思。
他自己用着饭,瞧着另外几人桌前空空。
江涉招手,请来伙计添酒添菜。
文判官推拒,谦道:“先生不必破费。我等实际上算作鬼神,在庙里吃些香火也就够了。”
三人桌前,桌案空空。
江涉端着筷子,又见自己面前的碗筷,羊肉,小菜,酒水。
他笑笑。
“还是买上一些,否则在下一人独食,吃着也难心安。”
“先生真是妙趣。”
武判官也点头。
三人未曾多要,不过是要了一碟点心,一壶酒水,武判官爱吃肉,另要了两盘羊肉。
酒菜上来。
城隍不忙着吃,端着酒盏笑问。
“我闻,昨夜城中一户宅子,鬼气冲天,夜游神去探查,转眼便消去了,可是高人所为?”
江涉点头。
“是去了裴家一趟。”
“刀鞘中有妖鬼作祟,幸而未曾伤了人命。”
武判官听到刀鞘,想起院门前那将军,目光闪了闪,问:“可是高人门前挂着的刀鞘?”
“是。”
江涉应下。
“原来如此,竟以那凶煞古灵作护卫,高人好本事!”
江涉道:
“三位不必如此称呼,我也不过是学道的人。”
武判官瞧了城隍一眼。
心道,这位竟不是个爱端架子的。
城隍也顺势改了称呼,笑说:
“那裴家之前也曾去城隍庙敬香,我今日往裴家驱鬼,一观之下,先生竟然是把裴府徘徊的亡魂尽数度化,免它们徘徊之苦。”
城隍拱手一礼,心中有些敬意。
“先生心慈。”
“城隍客气了,路过看见,随手而为罢了。”
“听闻先生是一路游历,客至兖州?”
“是如此。”
“不知都去过了什么地方?”
江涉放下酒盏,数着道:“去的地方不多,只去过了襄阳,又顺着去洛阳转了半圈,随后到卫州卫县,也便是商时朝歌所在瞧瞧。”
“如今行到兖州。”
城隍在心里一算。再一想想如今兖州的动静,心里有了数。
“先生是来观封禅的?”
“是。”
酒肆中伙计不断穿行,匆匆忙忙端着盘盏,又有账房敲着算盘,眯眼对着账本数着收益,时不时点下唾沫翻过一页。说书先生讲的妙趣横生,食客喝彩,又有人发愁家中儿女,端着浊酒,与老友牢骚几句。
他们在这里说着闹鬼,说着旅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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