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留着一方空地,坐着一对夫妇,披着氅衣避寒。周边还有儿女,几个亲近的仆从,都围着一张纸瞧。
说的正热闹。
仆从嘀咕:“我哪知道神仙写的什么,秋道长都没看出来,我能瞧出什么?”
身边还有年轻的小郎君,一眼不眨地盯着纸,问爹娘。
“娘,这字如何还会动?”
裴夫人看了半上午,两人甚至连午饭也想不起吃,越回想着与那江先生的经历,越是觉得离奇。
那张纸几人不敢再随意乱动,如今就这么远远看。
武判官面色肃然。
“哪来的神仙,定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天地间有没有仙人他们还不知道吗?
文判官抚着须子,听着他们极为推崇的样子,又见此宅隐隐之中,很是清正明朗,不像是坏事。
他想着说:
“没准是有路过的修行人,见到妖鬼,随手除去了。”
“也有可能!”
两个阴神,一齐飘去,探着脑袋瞧。
在判官的视线里——
那个字细细闪烁,随着天地的气势,不断变幻,字身升腾着清正之气。
一眼望去。
两人鬼神之身,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真是件至宝!”
“怪哉。”
文判官听这院子里的人不断说话,大约了解了几分,奇道:“这纸竟然是由风雪递来。”
“也没使笔墨,凭空而书。”
“这样厉害?”
他怎么不知道,如今的修行人,还有这般厉害的。
文武判官立在院中,听了一会话,心里更是纳闷,这些人说了半天,只说是裴家昨晚请来的客人,说昨夜在宴上射覆,猜了十局,中了十局,恍若神人。
却不知这人是从何而来。
两位判官在宅内梭巡一圈,确定那害人的鬼气,半分也不剩,只有懵懂将要散去的阴魂。
才离去。
回到城隍庙,二位把这事说给城隍听。
城隍皱起眉。
“一张纸?”
“是,”文判官说,“听闻是风雪送信,凭空而生。那纸上所写,极为清正,恐怕留笔者道法深厚。”
城隍问:“写的什么?”
方说的头头是道的文判官,语气难得滞涩起来。
他与武判互相瞧了一眼。
低声说:“下官未能看懂。”
……没看懂?
城隍一怔,文判官生前是兖州有名的儒学大家,死后为鬼神,也是钻研道法。
什么字能难倒文判?
他看向武判官。
武判官面有赤色,叹息一声:“下官也未能看出。”
世上当真有高人。
城隍来了兴致。
“到底是在何处,你二人与我去去。也可拜访一二!”
……
……
正在院中,披着氅衣,与儿女、仆从,说着话的裴家夫妇,忽地睡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郎主!夫人!”
院子里乱成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更有人四下顾盼,想找那神仙援手。
裴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忽而见到三个穿着官袍的威严人物,站在他夫妇二人面前。
一人文官打扮,面容青白,手持一本册子,另一手持笔。一人是武官模样,怒目獠牙,手持锁链,面色赤红。
而在两人中间,站着一人,雍容威严。
鬼啊!
跟城隍庙上的雕像一模一样,裴则心口紧了紧。
便听到那中间的威严官员,问他。
“便是你,遇上了鬼?”
裴则不敢欺瞒城隍。
称是。
“可有人帮你除去了那鬼?院中纸上,是何人所书?”
裴则不知这事是好是坏,恐怕给江先生添来恶事,支吾着不敢说出来,被旁边武判一吓。
才道:
“那是昨夜请来的客人,听闻是一路云游过来,暂时落脚在兖州。”
“鬼魇是从之前买来的刀鞘中生的,那人说是时间久了,不仅吸人精气,更会想取而代之。”
城隍道。
“如此听来,那人道法却高。”
“为何要给你留下这么一张纸?”
裴则心突突直跳。
城隍又看向另一旁的女子。
裴夫人紧了紧心神,道:“那位离去之前,我家郎君曾问若是再有鬼魂害人,当如何。那位并不言语,只留下这么一张纸。”
“我们想着,上面写的字,许是可以驱鬼辟邪。”
文判官闻言,一笑。
“岂止可以驱鬼辟邪?”
裴家夫妇两人都心惊。
又不敢问。
文判官瞥他人二人模样,心里瞧出几分,念在曾有香火情分上,他出声提点了一句。
“这是你们的运道,这张纸以后好生保管,可作为传家之物,莫要轻易买卖送人,可知道了?”
两人忙点头应下。
先是有雪中异象,又有秋道长叮嘱,现在又得了这句话。
裴则决定以后给儿女添上一条祖训,让他们好生保管此物,绝不可外传。
城隍听文判官说完。
问:
“这位来你家做客,你二人是如何结识的这等人物?”
裴则就说他,新结交了两个朋友,得知他们如今住的宅子闹鬼,甚至还有一窝通着人性的耗子……裴则正受鬼魇困扰,就托了新友,请来除鬼高人。
“未想到这样厉害,仿佛神仙中人……”
城隍听了颔首。
“倒是个不扯谎的。”
“你可知道,那位住在何处?”
被问了这么多话,裴则已经听出几分,好似不是去找江先生的麻烦,他与三位城隍庙阴神说出住址。
“巷子里,闹鬼的那处便是。”
说完这些,裴则想起神仙所写的纸,他肉眼凡胎,一直看不懂。
恭敬请教问:
“不知,纸上写的是何字?”
城隍不语。
文判官动作也是一顿,他整理袖子。
另一边,武判官抬起头来,“知道保佑你家便是,问这般多,于你二人无益。”
文判官放下袖子。
他也颔首:“往后记得多进香火便是!”
说罢。
三位鬼神飘然离去。
片刻后,裴则与夫人醒了过来,神情还有些迷茫。
被众人簇拥着问候。
儿女和亲近的仆从都抹着眼泪,“郎主和夫人怎的忽然晕过去,可吓死我们,幸好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二人缓了一会。
听见仆从说,“我还求神仙保佑咱们裴家。”
裴则忽地想起来,从地上坐起,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张纸,盯着上面的妙法,瞧了几息,与夫人一起仔仔细细收进屋里,供奉在祠堂前。
“这东西可宝贝。”
……
……
另一边,三位鬼神已经飘然行到巷前。
那闹鬼的宅子稍稍一问,便有个文人模样的与他们说了。三人一路穿行在巷子里,风雪从他们飘然的身形中穿去,只留下满巷空风。
杜郎君回过神来。
方才他坐在摊前吃羊肉饽饦,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盹。好似还有人找他问话。
真是白日做梦了……
巷子里。
城隍,文武判官,已经行到门前。
武判官一嗅,手中铁链不觉动了动:
“好似有鬼气。”
三人正想着,飘然行到院门前。城隍负手而立,武判官自觉上前。他出于敬意,依照凡人的俗礼,敲了敲门。
门前还挂着一把铁质的剑鞘,上面雕着纹样,栩栩如生。
“这还有把剑鞘……”
鬼气还重。
城隍瞥了一眼,念在许是高人之物,没有过问。
“笃笃。”
一道虚虚的身影忽地从门前飘出。那人宛如泼墨而成,长的将军模样,骑着骏马良驹,怒发冲冠,火气极旺。
“是谁又在敲本将军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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