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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欺君

    宣室殿。

    殿门紧闭,大殿四角四个大白玉铜盆的银炭从里往外冒着青色的火苗。

    为了透气,窗户还开着,寒风袭来,张汤还挺得住,但公孙弘毕竟老了,尽管身上的衣被加得厚厚的,寒冷还是侵过肌肤,让他觉得骨头阵阵发疼。

    “留一扇窗户,其他的关了。”刘据吩咐绛伯道。

    “是。”绛伯走过去关了几扇窗户。

    立刻便没有那么冷了,两个人站着,公孙弘眼前混沌,张汤打一入殿就发现属于丞相的那个绣墩没有了,自己那个绣墩倒是在。

    就在张汤扶着公孙弘走到文武之首位置时,绛伯端着一个约一尺半、一尺见方、上面镂空着花纹的绣墩摆在了公孙弘的身后。

    公孙弘、张汤正欲行礼,便听刘据温和地说道:“免礼,坐吧。”

    “谢上君。”公孙弘、张汤答着,先后坐了下来。

    屁股一挨着那绣墩,公孙弘立时便有了反应,那墩里生了火盆,滚滚烫烫。

    公孙弘注意到张汤毫无反应,便知道只有自己坐的是热凳,而张汤坐的还是冷凳。

    公孙弘慢慢站起,恭声道:“上君如此恩宠,臣实难消受。”

    张汤一愣,下意识地望向那个绣墩,只见凳子空格里面显出红红的炭。

    “受得的,老相国,坐下吧。”刘据笑道。

    公孙弘站在那里,不肯就坐。

    “绛伯,代寡人扶老相国坐。”

    听到上命,绛伯把绣墩又往公孙弘的位置挪了挪,轻声劝说道:“老相国,人长不以筋骨为能,冬寒,这是上君特意让御坊制的火凳,莫辜负上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公孙弘动容不已,却也再难辞让,艰难地挨着那个绣墩的边沿坐下了。

    “从今日起,老相国入朝、觐见,不必趋礼,赞拜不名。”刘据又说道。

    公孙弘再次站了起来,连张汤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汉丞相,礼绝百僚。

    是向下。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是向上。

    根据朝仪,朝臣入朝,必须趋步以示恭敬,朝臣在觐见君主时,须由赞礼官宣名以示礼制。

    此乃君臣之道。

    大汉立国八十余载,仅高皇帝时期首任丞相萧何得“剑履上朝,入朝不趋”的特殊礼制,较之首相,少了“剑履上朝”,多了“赞拜不名”。

    可这显然是上君考虑到公孙弘年迈,佩剑累身,才做出的更加便宜改变。

    公孙弘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德薄才疏,怎能受上君如此过礼的殊遇,臣万万不敢当,请上君收回。”

    刘据没有再叫绛伯,而是走下御阶,来到公孙弘身边,亲自扶起了他,坐回绣墩上,温语道:“没有老相国,寡人无以至今日,寡人盼望相国再寿十年、二十年,甚至与彭祖比寿,只是相国一生心力所瘁,成将行世,寡人无可奈何,愿相国多加保重,不为繁礼折寿。”

    从很早以前,刘据就派出太医住入丞相府为公孙弘保健身体,身体状况报入宫中,一日不断。

    那位侍奉大汉四代君主的首席御医医案很清晰,公孙弘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哪怕倾尽府库大药也无用,现在的老丞相多活一日赚一日。

    公孙弘感动到无法言语,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君臣情谊至此,哪怕上古圣君贤相也就如此了吧?

    “张汤,你也坐吧。”

    刘据望见张汤,颔首道:“他年岁高,寡人许你丞相故事。”

    同样的感动,感受却截然不同。

    在公孙弘,这是六十年宦海沉浮、侍奉了大汉四代君主禅精竭虑换来的,而且在行将就木之际,自然是喜不自抑。

    而张汤,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上君愿意在他老年之期,以老相国一般的礼遇待他,悲的是,他很可能活不到老年。

    不过,这样的人臣之望,就不该出现在人臣身上,更不会出现在“仕途壮年”的人臣身上,生受,只会备受朝野佞幸之讥,加快自己的死亡时间,所以,张汤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上君的厚道,让人不会再有其他的奢望。

    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唯效死尔!

    这一刻。

    张汤对权力的执念忽然少了许多。

    既然绣衣使事有更合适的人,自己又抓不住,为大汉计,为上君计,都不该有什么情绪。

    绛伯为刘据搬来了绣墩,刘据坐了下来,如述家常般接着说道:“此次觐见,老丞相是要说什么。”

    公孙弘勉强平复了心情,长嘘一口气,“上君,陛下动了。”

    “明里动?暗里动?”

    “都在动,明里,陛下交出了太上皇陵动土的凶手,臣已交有司将之株族,同时,陛下从甘泉离宫启程,正往长安太庙而来,臣已命太常卿备好告罪诸礼。”

    公孙弘神情肃穆,缓缓说道:“暗里,陛下以血契、阴书,着天使联络在迁徙令、清账政令下,遭受重大损失、即将伏法的官宦豪族、巨商大贾、游侠盗贼等人和势力,意欲复辟……”

    刘据面色如常,上次君臣小会,就知道父皇图谋不轨,也猜到会联结大汉豪富,阴书是预料之中的,血契,这个倒是没想到,父皇这么爱惜自己的人,愿意以血作书、作契约,当真是下了很大决心。

    “陛下选定了前平曲侯周家周共为复辟军统领,还许诺重利欲得前曲逆侯陈家、前酂侯萧家、前留侯张家,试图在来日重建朝廷,使大汉‘幽而复明’。”

    公孙弘很难完全控制住表情,一个君主,沉溺于天象、占卜、童谣、谶语之类,不但荒唐,还丧志。

    三皇五帝可算天命攸归了,然则,舜帝却囚禁了尧帝而当权,大禹囚禁了舜帝而当权,天命何在?

    为人君,不承认卫氏外戚的聪慧英武,偏偏痴心天命,相信自己总能慧眼识英才,随手一指,就是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再一指,萧何、张良、周勃就活了过来。

    天意弄人,活了个“陈平”。

    “陈家、周家、萧家、张家心在上君,愿绝陛下复辟之事。”

    “如何绝?”

    “未言。”

    公孙弘的回答,令张汤侧目,老丞相,在欺君啊。

    刘据默了一下,“老相国,哪怕我背负不孝,我刘据一样会成为圣主贤君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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