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威武。
令人心旌摇曳。
公孙弘热泪盈眶,哽咽道:“臣始终认为上君就是圣主贤君表率,从未怀疑、从未怀疑!”
由心而发,没有半点虚假。
刘据同样红了眼眶,纵观整个大汉,仅两个人从未怀疑过他,一个,是大兄霍去病,一个,是丞相公孙弘。
哪怕是母亲卫氏皇后、舅舅大司马大将军卫青,都对他有过犹豫和怀疑,这份纯粹的信任,刘据很是珍惜。
“请老相国相信我,我有解决一切问题的决心,也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刘据握住了那双枯枝一般的手,认真地说道。
公孙弘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沉重而又缓慢,“臣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了一辈子,在这寿终之期,想小小的任性一下,还望上君成全。”
圣主贤君表率。
这不是上君一个人的事。
而是所有太子宫卿的事,麒麟阁、凌烟阁就立在那,里面的人,以后都要经受历史检验的。
但经受历史检验最多的,不是其中的“阁臣”,是立起功阁的上君!
上君越是圣明贤德,两座功臣阁越是千古流芳,两阁功臣越是功盖天下。
于公于私,陈、周、萧、张之谋,都不能为上君所知。
哪怕是当面欺君。
“老相国……”
公孙弘第一次打断了刘据的话,反握住少龙的手,那如同骷髅的眼睛深深凹陷着,眼珠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灰蒙蒙的,浑浊的泪水涌出,顺着皱纹堆垒的沟壑滑落,动情道:“臣已经看不太清上君了,但臣一直记得上君的样子,臣昏沉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臣想在清醒的时候,多为大汉、为上君再做一些事,上君以国士待臣,臣当以国士报之,如此,下世无有遗憾,万方有罪,止在臣躬一人,上君,拜托了!”
“寡人答应你!寡人答应你!”刘据连声道。
一滴龙泪滴落在那如同鸡皮的手背上,没有传说的回春之效,只有君臣相通的心意,互为彼此。
张汤无论是何心迹,此刻为之泪流满面,或许,这就是千古君臣知遇,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的楷模吧。
“臣当竭力图报,回应上恩。”公孙弘许诺道。
张汤心底一震。
老丞相要出手了,就和当初诸子百家为他量身打造的帝国制度,被老丞相当场拆个七零八碎,老丞相又要拆陈家之谋。
诛灭复辟军,使陛下造反成为无稽之谈,釜底抽薪这部分绝对不会改动,能改动的,恐怕是减少复辟军人数,少伤天和这部分。
又能见识老丞相的手段了。
不知道大汉的官宦豪族、巨商大贾、游侠盗贼准备好了吗?
“老相国,辛苦了!”刘据不忍道。
舅舅、大兄的战争,是在数月或者更长的光景中,调动、指挥千军万马,在血与火中,找到一条胜利之路。
是现实中的大兵团作战。
但是,正值壮年的舅舅和正值青年的大兄,战后的疲惫完全不同,半月转战数千里,横扫河西之地的大兄,睡上一觉便恢复了气力,而主持代地之战的舅舅,在匈奴大单于部、左贤王部两部精锐彻底败亡后,一连睡了三日三夜,才彻底恢复了气力。
老相国年岁更高,却要在权力场上尽可能消复辟军于无形,艰难程度,比之舅舅的代地之战,大兄的河西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之本分。”
公孙弘的声音并不轻松,望着刘据说道:“不过,臣想要一人秘密进入丞相府与臣配合。”
“谁?”
“陈莫。”
公孙弘郑重道。
现在的陈家,与绣衣使融为一体,而掌握家族“毒术”的陈莫,又是个年轻人,如果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公孙弘担心这面消减着复辟军,那面陈莫逼迫陛下、官宦豪族、巨商大贾、游侠盗贼增加着复辟军,此消彼长,谁也看不出来,到时候做了无用功。
自己的灯盏里,就这么点“油”了,别在事后直接气干了。
他还要亲眼看着陛下退位呢。
张汤心中一动。
如果陈莫进入了丞相府,事后是否会被大汉丞相权力所诱惑,不再盯着绣衣使事呢?
和大汉丞相权力相比,兰台、诏狱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是陈莫留在丞相府,也能拜老丞相为师,那以后的大汉就有意思了。
墨子墨、霍光虽然年少,但能看出日后必然是妖孽,加之一墨一儒,师兄弟天生就不对付,少不了做过一场。
倘若再混进去个黄老道家的“毒士”,张汤都不敢想象,师兄弟三人到底能斗到什么程度?
“允。”
刘据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下来,好奇地问道:“老相国说起陈家时,似乎有几分忌惮,陈家元祖陈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刘据去过天禄阁和石渠阁,翻阅过汉家秘藏,关于开国元勋的卷宗,也看过不少,知道元功之臣没有传说那般光伟正义,可是,诸多秘卷中,陈平的记录少得可怜。
甚至,还存在后来编辑的问题。
根据天禄阁、石渠阁老臣听说,当初陈平、周勃共诛诸吕后,趁着长安之乱,陈平进入过两阁,从中取走了有关自己的秘卷,另外,迎立代王刘恒,即孝文帝后,陈平称病将右丞相之位让与周勃,自己任左丞相,功居第二,持功仗权,又对两阁自己的记录予以了删减修改。
这就造成陈平的生平事迹,更多存在于高皇帝和其他功臣记录之中,少且不真。
老丞相生于高皇帝时期,又历四朝为臣,中朝、外廷皆有任职,想必比更多人了解那位神秘的开国功臣陈平。
公孙弘默了一下,给出了肯定回答,“下三滥!那就是个下三滥!”
刘据、张汤,君臣俱是一愣。
老丞相向来对先功之臣是有敬畏之心的,可这样侮辱性评价一位元功之臣,不多啊。
公孙弘想到自己幼时听闻而长大后却与之不同,可以说被篡改的记忆,长嘘一口气,“上君,献侯生平,献侯自有终论,‘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