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医院内的煤油灯,此时被一盏盏点燃,昏黄的火光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摇曳不定。
破碎的彩绘玻璃将灯光折射成斑驳的光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血色的光斑。
角落里,一个护士正踮着脚调整灯芯,她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剪影,随着火苗的跳动而扭曲变形。
胡连庆拖着那条伤腿,缓缓走到林彦床边。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道贯穿面部的伤疤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的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陆言……”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
“你对约翰先生......是不是太残酷了?”
“在既定的历史里,他毕竟拯救了二十几万大夏百姓的性命!”
“回到日耳曼后,他也在为金陵的受害者争取权益,四处奔波,到处宣扬金陵大屠杀的历史……”
胡连庆望向窗外,那里最后一丝夕阳正被夜色吞噬。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甚至最后因此受到迫害,在回到日耳曼后,由于为金陵大屠杀的可怕处境宣传,曾被盖世太保警告不许宣传任何相关的事情。后来不仅被西门子公司停职,家人的生命也受到威胁,穷的只能吃野菜喝栗子汤过活……最后饥寒交迫的死在自己的祖国……”
煤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火光剧烈跳动了一下。
胡连庆的脸在明灭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沧桑,那道斜贯整张脸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暗红,像一条干涸的血河。
他站定时,下意识抬手想拍林彦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床沿。
“这样的一个人……”
“是应该被尊敬的!”
林彦的表情在煤油灯下,也忽明忽暗。
“我当然尊敬他!”
“没人比我更清楚,在金陵沦陷的困境下,他做的那些工作,有多了不起。”
“他是个了不起的理想主义者!”
“这个世界,永远需要理想主义者。”
“他们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并不是不懂别人口中的现实,他们只是不信,事情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理想主义者的通病,是太过于相信自己认定的乌托邦……他们有时,总是相信人性中那些美好的地方,却忽略了,战争下,人类的扭曲与恶毒!”
而就在这时,林彦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表情更加狰狞。
“不仅是他这样,咱们国家的一些文艺工作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他娘的在挖掘!”
“挖掘人性中美好的那一面,不仅是大夏战士的不屈和英勇要挖掘,侵略者的人性也要挖掘!”
“挖掘你妈呢?”
“挖掘个屁啊!”
“这些文艺工作者,还拍电影……拍战争片,拍出来的那些东西,那些画面想到我都要作呕。”
“什么美莉卡的轰炸机飞行员看到下面大夏人用肩膀扛起了一座桥,被感动了,人性光辉绽放,放了大夏军队一马,不轰炸就飞回去了,大夏军队得以顺利过桥。”
“什么金陵大屠杀里,参与了战争的大夏士兵人性光辉绽放,看到了本国军队暴行,羞愧难当,最后回去自杀了。”
“什么美莉卡的军官和士兵,看到大夏军队冻成了冰雕,感动坏了,人性光辉绽放,对大夏军队的遗体立正敬礼……放屁,实际上那些洋鬼子,干得第一件事是补枪,然后把大夏军人的遗体都毁掉了。”
“去你妈的吧!”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受害者就是受害者……金陵几十万人被虐杀,尸山血海一样的刻骨之仇下,施暴者至今都不承认,受害者为什么要他妈的天天在这反思?反思什么?反思你妈逼!”
“战争不是我们发起的,为什么我们作为被侵略的一方要反战?人家揍你啊,你他妈的怎么反战啊,揍你的人答应不?下一次别人又打来,你还继续在那反战吗?”
“为什么总是要叫我们珍惜和平?我们不是一直很和平吗?别人打来了,你他娘的怎么珍惜和平?意思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仇不报,跪地上叫珍惜和平?”
“历史造就了曾经的苦难,也造就了那一帮子吃里扒外,卖国求荣的狗汉奸。”
“人们怎么对待历史,就会怎么对待未来。对待过去,最好的姿态就是正视直视,不偏不倚,然后该报恩报恩,该报仇报仇。恩仇都不清账,你活在世上干什么?就鬼子干过的那些事,任何一个有着人类普遍情感的人,谁能接受?谁能不恨得牙痒痒?谁能不报复?
“鬼子是畜生,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当圣人?我们就非得那么道德白莲花,人家杀了你爹,你说他也有苦衷,他也是被骗的、你杀了他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烧纸给你爹的时候,敢说这话吗?你不是贱骨头吗?”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不要自作多情的去挖掘凶手身上的人性闪光点,那叫自作贱。”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不要莫名其妙让无辜受害者背上反思的枷锁,那叫不讲理!”
“谁都不能阻挡我在这个世界,拯救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谁都不能阻止我在一百年后的世界,扯下鬼子的遮羞布!”
“春秋时,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到现在不过一百年,肯定要报仇……真的打起来那天,你们这群子弟兵,做不得丧尽天良的事,我这人没有底线,筑京观的事我来干!到时候你们记得也来骂我,押我去军事法庭!让全世界都知道大夏是热爱和平的,只是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务求把我骨灰撒在那个岛国,魂飞魄散之前,杀一个赚一个!”
胡连庆的眉头深深皱起,眉心的川字纹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深刻。那张满是满是伤疤的脸上,两道浓眉下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理解,有犹豫,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佩。
奥黛丽·摩根的金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碧蓝的瞳孔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吊坠。白大褂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胡连庆深吸一口气,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陆言!”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彦转过头,目光越过胡连庆的肩膀,落在身后那位两鬓斑白的老中医身上。
梁军医此时正在整理自己斜挎包里的草药,下颚的胡茬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林彦的目光,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放心吧!”
“回阳散,能用!”
林彦咧嘴笑了笑。
“我之前说了......”
“要帮安全区里的洋人们争取二十四小时。”
他缓缓坐直身体,绷带下的伤口渗出点点血迹,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煤油灯的火光在他坚毅的面容上跳动,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我得做到。”
林彦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得回前线去!”
他转向胡连庆,眼神锐利如刀!
“通过论坛……通知所有抗联同志——有任务在身的,坚守阵地;没任务的,往金陵女子大学汇聚。”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林彦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和鬼子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
"我们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抬起头窗外硝烟弥漫的天空!
“要把最后一滴血……”
“洒在金陵!”
“嘿嘿……我小时候,一直不理解我爸为啥喜欢看抗战神剧,他跟我解释了我也不理解……但我现在理解了……”
“他当时跟我说,第一,他上班很累,下班后他不想再动脑;第二,他就想看小鬼子死!”
“我现在的心情也很纯粹,我就想要小鬼子死……我要鬼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