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李宝跟着苗淼迈出脚步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里有扇虚掩的窗户,穿堂风正卷着几片梧桐叶打旋,叶尖扫过墙面,投下的影子像极了某种花瓣的轮廓。
"到了。"苗淼停在307门前,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门轴发出沙哑的吱呀声。
李宝刚跨进去半步,鼻尖就撞上那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比在楼下更浓了些,混着某种说不出的腥气,像陈年香炉里烧过的旧符纸。
"我......我拿给你们看。"苗淼的指尖在床头柜抽屉把手上顿了三秒,才缓缓拉开。
李宝注意到她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指甲盖几乎要掐进掌心。
抽屉里躺着个皮质相册,封皮上沾着几星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茶渍。
当那张照片被抽出来时,赵婉儿低低惊呼了一声。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鹅黄色针织衫,圆脸带着婴儿肥,眼睛弯成月牙,手腕圆润得能看见皮肤下跳动的血管。
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苗淼,眼窝凹陷得能放下半枚硬币,手腕细得像根枯枝,连血管都凸成了青紫色的蚯蚓。
"这是今年春天拍的。"苗淼的声音发颤,右瞳里的灰雾随着说话声轻轻晃动,"半个月前......我还128斤,现在......"她掀起衣角,露出肋骨,"86斤。"
施丽娅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又顿住,悬在半空:"你这不是减肥,是......"
"是催命。"张远山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搬了把椅子坐下,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渊海子平》,目光像锥子般钉在苗淼印堂上那团青黑,"你最近是不是总梦见有人往你嘴里灌东西?
黏糊糊的,像浓痰?"
苗淼的身体猛地一震,相册"啪"砸在床头柜上。
她右瞳的灰雾瞬间翻涌成漩涡,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您......您怎么知道?
我每晚都梦见有个老太太,端着个黑陶碗,说'喝了这碗汤,瘦成一道光'......"
"闭嘴!"张远山突然拔高声音,铜钱串在他指间叮当作响。
李宝看见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平时总挂着笑的眼角此刻绷成了直线。
铜钱落地时发出脆响,三枚"乾隆通宝"呈品字形排开,中间那枚却立了起来。
"命理书说你本有三十年阳寿。"张远山弯腰捡起铜钱,指腹摩挲着那枚立着的,"可这面相......"他突然抓住苗淼的手腕,李宝听见骨骼轻响的声音,"你这勒痕不是绳子捆的,是阴契。"
苗淼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后退两步撞在墙上。
她右瞳的灰雾已经浓得快遮住眼白,左瞳却红得滴血:"我、我就是去了家减肥店......乾县县城西头,叫'玉容阁'的......"
"玉容阁?"赵婉儿突然插话,"我上周在县志里翻过,那栋楼解放前是......"
"说重点。"张远山打断她,目光始终锁着苗淼。
苗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半个月前刷短视频,看到玉容阁的广告,说只接待年轻处子,用祖传手法减肥。
我......我急着结婚,未婚夫嫌我胖......"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到地儿就后悔了。
那店在老巷子最里头,门脸儿漆得乌黑,玻璃上蒙着灰,透过窗户能看见里头供着尊穿红衣服的老太太像......"
"那是煞神。"张远山低声道,拇指在掌心画了个驱邪诀。
"店主是个白头发老太太,脸皱得像核桃,左眼皮上有颗红痣。"苗淼的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墙面,墙皮簌簌往下掉,"我一进去她就盯着我看,说'处子血最养人'。
我当时害怕想走,她又笑,说'瘦了能穿最小号婚纱,新郎官看了眼睛都直'......"
李宝注意到施丽娅悄悄攥紧了背包带,指节发白。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梧桐叶拍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急促,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
"她带我上楼,二楼有三间房。"苗淼的语速越来越快,右瞳的灰雾开始往眼尾蔓延,"中间那间房门关着,贴了七张黄符,符上的朱砂都发黑了。
老太太说'那屋闹过鬼,别靠近'。
然后她带我进最东边的房间,里头摆着张红木床,床脚压着四个青铜兽首......"
"停。"张远山突然站起来,铜钱串在他手里攥出了汗,"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晚饭?"
苗淼愣住:"我......我最近吃不下东西,一闻到饭香就想吐......"
"走。"张远山抓起桌上的《唐代陵寝考》,"现在跟我去一楼餐厅,吃碗热汤面。"他转向李宝,眼神沉得像口井,"你和施丽娅跟着,赵婉儿去前台要碗姜茶。"
苗淼缩在椅子里摇头,右瞳的灰雾已经漫过眼白:"我不去......那老太太说过,晚上不能离开房间......"
"她还说过什么?"李宝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些,"比如,减肥的时候要脱衣服?
要关灯?"
苗淼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左手死死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白裙上。
李宝看见她手腕上的勒痕正在变深,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收紧绳索。
"她说......"苗淼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要脱得只剩肚兜,躺在床中间。
她说要在我身上贴药饼,可我觉得那不是药......"她突然抓住李宝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些饼子是凉的,像人的皮肤!
我想跑,她抓住我的脚脖子......"
"她的手是不是比冰块还凉?"张远山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手掌虚按在她后颈,"是不是像铁钳子似的,你怎么挣都挣不脱?"
苗淼猛地转头,右瞳里的灰雾突然凝成一道细线,直勾勾扎向张远山眉心。
李宝下意识要拦,却见张远山不躲不闪,指尖快速在苗淼后颈点了三下。
灰雾"唰"地散了,苗淼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
"带她去餐厅。"张远山扯下自己的灰衬衫披在苗淼肩上,"路上别让她碰任何金属,别让她照镜子。"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相册,照片里那个圆脸蛋的女孩正对着他们笑,"李宝,你注意看她左脚。"
李宝这才发现,苗淼刚才走路时,右脚虽然虚浮,左脚却始终重重压着地面,鞋跟磨得发亮。
他蹲下去掀开裤脚,脚踝处有圈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
"是脚印。"张远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人在她左脚心踩了道阴印,锁她的魂。"
餐厅的灯光透过走廊照过来,在苗淼脸上投下明暗。
她突然抬起头,左瞳里闪过一丝清明:"昨天半夜......我听见那间贴符的屋子有动静。
像是......像是有人在敲碗,还有女人在哭,说'还我血......还我血......'"
张远山的手指在衬衫口袋里摸出张黄符,指尖微微发颤。
李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株梧桐树的影子里,不知何时多了朵灰扑扑的花,花瓣蜷曲着,像团烧过的纸灰。
"先吃饭。"张远山把符纸塞进苗淼手里,"吃完我带你去见个人。"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见个能治阴契的人。"
苗淼攥着符纸的手慢慢松开,符纸上的朱砂突然渗出血珠。
李宝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像在说"不要",又像在说"救救我"。
窗外的灰莲花轻轻摇晃,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比刚才更浓了些,还混着一丝甜腻的腥气,像......像熬煮过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