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灭得毫无预兆,李宝的后颈被张远山拍了拍,掌心还带着黄符的灼烫。
他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声音发紧:"您说装作问路......具体问哪条路?"
"问去城隍庙的。"张远山把半块牛血糕塞回怀里,指尖在罗盘边缘敲了敲,"她烧断魂钱,最怕活人搅了局,咱们得装得自然。"
李宝深吸一口气,往老妇方向挪了两步。
风卷着纸灰往他脸上扑,有粒火星粘在裤脚,他蹲下身拍打的瞬间,余光瞥见老妇的脚——那是双黑布鞋,鞋尖沾着暗红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阿婆,"他扯出个笑,"请问去城隍庙怎么走?"
老妇原本佝偻的背突然绷直,灰白的眼珠缓缓转向他。
李宝后槽牙发酸,这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像两团化不开的雾,却又让他浑身发毛,仿佛被什么活物盯上了。
"走大路。"老妇的声音漏着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磨碎玻璃,"别往小胡同里钻。"
张远山也凑过来,手指不动声色地摸向袖中黄符:"阿婆,我们第一次来乾陵镇,大路......"
"听不懂人话?"老妇突然拔高声调,枯瘦的手"啪"地拍在纸灰上,火星子溅起来,"让你们走大路!"她膝盖蹭着地面往前挪了半寸,李宝这才发现她脚边的灰堆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从布鞋尖延伸到灰里,像条扭曲的蛇。
张远山的罗盘在袖中震动得更厉害了,他捏了捏李宝手腕,示意撤退。
李宝刚要转身,老妇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年轻人,莫要多管闲事......该走的,不该走的,都得顺着道儿。"
两人快步往巷口走,李宝回头时正看见老妇弯腰捡起块未烧尽的冥币,在掌心揉成碎屑。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小腿上青紫色的淤痕,形状像极了昨晚在白骨上见到的莲花凹印。
"她刚才那话......"李宝喉结滚动,"是在威胁咱们?"
"她在护着什么。"张远山摸出张新的黄符贴在自己后心,"断魂钱是给横死鬼断阳间牵挂用的,可她烧的冥币封皮写着'陈',说明这些鬼都姓陈。"他顿了顿,"刚才那些鬼魂不敢靠近火堆,不是怕火,是怕她。"
巷口的路灯"咔"地亮了,李宝这才发现后背全湿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回酒店时已经过了午夜,赵婉儿正蜷在前台沙发上啃苹果,见他们回来立刻蹦起来:"怎么样怎么样?
张叔说的牛血糕管用不?
看见啥了?"
钱一多从电梯里探出头,头发睡得翘成鸡窝:"我就说老张头那套玄学有看头,快讲讲——"
"嘘。"施丽娅从楼梯口过来,食指抵在唇上,"大堂有客人。"
李宝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大堂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个穿白裙的女孩。
她垂着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膝盖上摊着本《唐代陵寝考》。
"刚才她问前台要了杯热牛奶,"施丽娅压低声音,"我去接水时听见她说话,声音像小鸽子似的。"
赵婉儿凑到李宝耳边:"我刚想过去搭话,她突然抬头......"她打了个哆嗦,"她眼睛红得厉害,像哭了整夜。"
钱一多嗤笑:"小哭包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
"嘘。"张远山突然拽住李宝胳膊。
李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女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还挂着泪渍,最醒目的是印堂处那团青黑,像有人用墨笔在两眉之间点了个污斑。
"阳寿将尽。"张远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印堂发黑,山根泛青,是横死之相。"
李宝的心跳漏了一拍。
赵婉儿的苹果"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女孩脚边。
女孩抬起眼,李宝这才看清她的瞳孔——左瞳是正常的棕褐色,右瞳却泛着浑浊的灰,像蒙了层雾。
"对、对不起!"赵婉儿手忙脚乱去捡苹果,手指刚碰到女孩裙角,女孩突然尖叫着缩成一团,右瞳里的灰雾剧烈翻滚:"别碰我!
别碰我!"
前台服务员跑过来时,女孩已经平复下来,攥着《唐代陵寝考》小声道歉。
李宝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像被什么粗绳子狠狠捆过。
"我来。"施丽娅蹲在女孩面前,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叫施丽娅,是来乾陵做民俗调研的。
你......需要帮忙吗?"
女孩抬头看她,右瞳的灰雾淡了些:"我叫苗淼,从上海来的。"她手指绞着裙角,"我......我能请你们去我房间吗?
我带了样东西,想请那位穿灰衬衫的叔叔帮忙看看。"她看向张远山,"我奶奶说,遇到难处要找有天眼的人。"
张远山挑眉:"你奶奶还说什么?"
"她说,"苗淼吸了吸鼻子,"遇到印堂发黑的人,别躲,要把该说的话说完。"她站起来,白裙下摆扫过地面,"我住在307,施姐姐的隔壁。"
众人跟着苗淼上电梯时,李宝注意到她走路有些瘸,右脚总是虚虚点地,像踩在空气上。
电梯到三楼时,苗淼突然转身,右瞳里的灰雾又浓了:"等会......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打开307房门的瞬间,李宝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苗淼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时手腕上的勒痕绷得更紧。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指尖轻轻按在抽屉里的某个东西上:"我要给你们看的,是......"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李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月光正照在对面的梧桐树上,枝桠在玻璃上投下影子,像极了昨晚老妇脚边那朵灰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