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胡季犛正亲自率军驻守在清化以西的山地,这里是傅友德大军西进的必经之路,也是安南西线的重要防线。
他深知此地地形复杂,山林密布,便命士兵在山间小道埋设竹签、挖掘陷阱,又派小队人马潜伏在山林中,不断袭扰傅友德的先锋部队;同时,他还严令冯胜大军主攻的海阳方向守军,凭借城防坚守,哪怕牺牲再多兵力,也要拖住明军的推进速度。
他满心指望能靠着安南山林的天然屏障,将明军拖入持久战,等明军粮草耗尽、士气低落时,再寻机反击。
可就在他为偶尔击退明军小股部队而稍感安心时,后方留守升龙府的官员派来的信使,却带着一道让他彻底绝望的消息——信使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声音颤抖地禀报:“大人……不好了!朱高炽率领五万明军,乘坐战船在红河入海口登陆,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经席卷了整个红河平原!他们不仅控制了咱们的粮仓河内镇,还截断了通往清化、海阳的粮道,咱们的粮草运输队……全被明军截获了!”
“什么?!”胡季犛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红河平原是咱们的腹地,怎么会被明军轻易攻占?守军呢?那些守军都去哪了?”
“明军来势太猛了!”信使哭喊道,“他们登陆后直接奔着河内镇去,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河内镇当天就被攻破了!而且明军还张贴檄文,说只要归降就既往不咎,不少地方守军直接开城投降,没人敢抵抗啊!现在红河平原全在明军手里,咱们的粮道断了,前线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十日了!”
胡季犛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撑在帅案上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即无力地瘫坐在帅椅上,脸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盯着帐内跳动的烛火,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信使的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红河平原是安南最富庶的地区,土壤肥沃、水系发达,每年产出的粮食占安南总产粮的七成以上,是名副其实的“安南粮仓”;同时,这里也是连接前线清化、海阳与都城升龙府的交通枢纽,所有运往前线的粮草、军械,都要经过红河平原的陆路与水路转运,一旦失守,前线与后方便会彻底断联。
如今这里被明军攻占,粮道被断,前线五万多兵马每天的消耗堪称巨大——单是士兵每日所需的口粮,就需要近千石粮食,再加上战马的饲料、军械的修补材料,消耗量更是惊人!
而清化山区多是贫瘠之地,百姓自己都难以饱腹,仅能提供的那点可怜粮食产量,连支撑军队三日都不够,根本无法满足前线的需求。
没有粮草,士兵们连饭都吃不饱,饿肚子的军队哪还有力气拿起武器?到时候不用明军进攻,士兵们要么四散奔逃,要么主动投降,还谈什么抵抗?
更可怕的是,粮道断绝的消息一旦传开,本就不稳的军心会彻底崩溃,到时候别说守住防线,能不能控制住军队不哗变都是个问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快速盘算对策,却发现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若是选择进攻,主动与严阵以待的傅友德或冯胜大军决战,那正是明军求之不得的事——明军装备精良,士气正盛,且粮草充足,安南军却缺粮少弹,士气低落,以安南军的实力与明军决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若是选择撤退,放弃当前防线,退回升龙府,明军肯定会衔尾追击,安南军本就军心不稳,一旦撤退,很可能会变成溃退,到时候士兵四散奔逃,同样难逃全军覆没的风险。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胡季犛咬牙站起身,当即下令召集前线所有将领议事。
半个时辰后,十几位安南将领齐聚营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与恐慌。
胡季犛看着众人,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沉声道:“如今明军攻占红河平原,截断我军粮道,情况危急。但咱们还有机会——只要能坚守住当前防线,拖到后方援军到来,再寻机夺回粮道,就能扭转战局。”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计划:“第一,留五万兵力在此地坚守,由杨章统领,务必挡住傅友德大军,哪怕拆屋为薪、杀马为食,也绝不能让明军突破防线;第二,我亲自挑选两万精锐,连夜返回后方,袭扰朱高炽的明军,破坏他们的粮草囤积点,争取夺回部分粮道,为前线争取时间;第三,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升龙府,传令给我儿胡汉苍,让他立刻调动都城禁军,坚守升龙府,同时组织地方武装,从侧面袭扰红河平原的明军,务必撑到我回去!”
众将领闻言,面面相觑,却没人提出反对——他们知道,这已是当前唯一的办法,哪怕希望渺茫,也只能放手一搏。
杨章率先领命:“请大人放心,末将定死守防线,绝不后退一步!”
其他将领也纷纷拱手,领受各自的任务。
胡季犛看着将领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没有丝毫底气。
他很清楚,自己挑选的两万精锐,能否突破明军的封锁回到后方,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回去,以两万兵力袭扰五万明军,效果也难以预料;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儿子胡汉苍能否守住升龙府——胡汉苍虽有些才干,却缺乏实战经验,面对朱高炽这样的对手,未必能撑得住。
但他已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寄望于奇迹发生。
若是胡汉苍能撑住,守住升龙府不被明军攻破,同时组织力量牵制红河平原的明军;若是自己能带着两万精锐成功突破明军封锁,回到后方后精准袭扰明军的粮草囤积点,哪怕只是拖延明军推进的速度,为前线争取到更多时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能等到明军粮草告急,或是天气转热引发瘴气,迫使明军撤兵,到时候他们还能保住胡氏在安南的权势。
可若是失败,胡汉苍守不住升龙府,都城陷落,安南群龙无首;或是自己的袭扰计划落空,不仅没能破坏明军补给,反而损兵折将,那大越国就真的完了。
而他们胡氏父子作为明军檄文中篡权乱政、欺压百姓的主谋,一旦落在明军手里,绝无活路——明军檄文里早已列出他们的“***罪”,必定会将他们押回大明都城问斩,甚至可能会施以凌迟之刑,死后连尸骨都可能被丢弃荒野,连块立碑的地方都没有,彻底落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夜色渐深,胡季犛亲自挑选的两万精锐已集结完毕,他们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军营,朝着后方疾驰而去。
而留下的五万安南军,则在杨章的统领下,开始加固防线,准备迎接傅友德大军的新一轮进攻。
前线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都知道,一场决定安南命运的生死之战,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