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与朱雄英抵达金陵帝都时,暮色已漫过应天府的青砖城墙。
马车穿过熟悉的朱雀大街,街边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关外风沙在脸颊留下的粗糙痕迹尚未褪去,衣袍边角还沾着辽东的泥土,回到东宫简单洗漱休整后,便一心盼着次日面见皇爷爷朱元璋与大伯朱标。
第二日天刚亮,两人身着簇新的朝服,沿着宫道缓步走向御书房。
殿门推开时,正见朱元璋与朱标围在案前查看奏折,听到脚步声,祖孙三人目光相对,朱元璋原本紧绷的眉头瞬间舒展,起身快步走上前,先是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又伸手揉了揉朱雄英的头发,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心疼:“你们两个兔崽子,可算回来了!在辽东风吹日晒的,都瘦了不少,没少遭罪吧?”
朱标也上前,目光在两人身上细细打量,温声补充道:“你们在辽东的奏报,父皇与我都仔细看了——推广粮种让军民饱腹,整治外夷让边境安定,连辽阳卫的将领都在折子上夸你们‘少年有为,处事稳妥’,咱们朱家有你们这样的后辈,真是天大的幸事。”
朱高炽与朱雄英连忙躬身行礼,朱高炽率先开口,笑道:“辽东那边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好了,只是辽东如今虽有起色,却藏着一个大难题,孙儿此次回京,就是想请皇爷爷定夺,帮辽东解了这困境。”
朱元璋坐回龙椅,指了指殿侧的锦凳:“坐,慢慢说。你们在辽东办事扎实,有难处,咱自然会帮。”
两人谢过后落座,朱高炽挺直脊背,沉声道:“皇爷爷,难题便是辽东的人口。”
“辽东地域远比江南三府加起来还要广阔,从辽阳到开原,再到山海关外的铁岭、抚顺一带,大片土地都还荒着,如今开垦出的万亩粮田,跟辽东的总面积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就说辽阳周边,去年规划的十万亩粮田,因为人手不够,只开垦了不到三成,剩下的土地只能闲置;工坊那边,铁匠铺缺人打造农具,木匠铺缺人修缮房屋,连造船的工坊都因为工匠不足,连一艘巡逻小船都没造出来;矿山更不用说,之前勘察出的铁矿、煤矿,因为没人开采,只能眼睁睁看着资源浪费。”
“更要紧的是边境防御,辽东边境线长,堡寨之间相隔数十里,可每个堡寨的守军最多不过百人,连日常的巡逻队都凑不齐——有时候为了守住重要关隘,只能从其他堡寨调人,导致部分区域成了防御空白,万一有外夷部落趁机袭扰,根本来不及应对。”
“孙儿仔细盘算过,要想填满这些缺口,至少需要十万劳动力!所以恳请皇爷爷下旨,从山东、河南等地迁徙无地农户与流民前往辽东。这些地方常有水旱灾害,不少农户没田可种,只能靠乞讨过活,流民也多,迁徙他们过来,既能解决辽东的人手问题,也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而且孙儿已经想好安抚政策:每户分二十亩良田,土地归他们永久所有;免除三年赋税,让他们能安心耕种,不用担心里外受穷;还免费赠送粮种和农具,从土豆种薯、玉米种子,到锄头、犁铧,都由朝廷统一发放,连路上的口粮都由驿站供应。这样一来,百姓们肯定愿意来,辽东也能尽快发展起来,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成为大明的北方屏障,抵御草原部落的侵袭。”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的暖意仿佛瞬间被抽走,陷入一片沉寂。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片刻后,语气骤然严肃:“高炽,这移民的事,绝不可行!”
朱标也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你们年纪轻,或许对洪武三年的山西大移民印象不深,但我与你皇爷爷,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年为了填补中原战乱后的人口空缺,朝廷按‘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的规矩强制迁徙,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一路上饿死、病死的人能堆成山。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去山西巡查时,看到有农户为了不与妻儿分离,宁愿用镰刀砍断自己的手臂,说‘成了残废,朝廷就不会迁我了’;还有个白发老人,抱着自家的老槐树不肯走,最后在迁徙队伍出发前,一头撞死在了树根上……”
说到这里,朱标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满是隐痛:“那些日子,沿途的荒坟从山西一直连到河南,驿站的墙角下全是百姓丢弃的破衣烂鞋,夜里总能听到流民的哭声……这事过后,我与你皇爷爷常半夜惊醒,总觉得对不住那些受苦的百姓。”
“移民从来不是简单的迁人,背后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是成千上万条人命,这口子一旦开了,谁知道会不会再出当年的惨剧?”
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两个孙儿身上,语气沉痛又坚定:“你大伯说得没错,当年是实在没办法——中原千里沃野没人种,百姓要么饿死,要么沦为流民,迁徙是不得已的选择。”
“可现在不一样了!天下太平,百姓好不容易能在自家田地里安稳过日子,美洲的粮种刚推广开,河南、山东的农户正忙着翻地播种,就盼着秋收能多收些土豆玉米,让家里的孩子能顿顿吃饱。这时候要是强行迁走他们,不仅毁了他们的生计,还会打乱全国的粮种推广节奏,万一粮食减产,引发饥荒,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再者,辽东缺人,也不是只有移民一条路。”朱标缓了缓语气,耐心解释道,“你们在辽东不是收服了不少外夷部落吗?那些女真、蒙古部落里,有的是身强力壮的青壮,他们世代生活在辽东,熟悉这里的气候、水土,知道哪片土地适合耕种、哪片山林有可利用的资源,本就是天生的劳动力。你们可以挑选那些愿意安稳生活的青壮,集中起来教他们用铁器农具——比如怎么用铁犁翻地、怎么用镰刀收割,再教他们大明的耕种技术,比如土豆的切块播种、玉米的田间管理,等他们掌握了技能,分到小块土地让他们耕种,既能让他们自食其力,也能为辽东的粮田开垦添人手,比迁来不熟悉环境的内地百姓更省事。”
“另外,军中每年都有不少因伤病或年岁大而退役的老卒,这些人跟着军队征战多年,懂纪律、能吃苦,还会些基本的防御技能。你们可以向朝廷申请,许他们到辽东定居,每户分三十亩良田,再给些安家银,让他们带着家人在边境堡寨附近落户。这样一来,他们既能靠耕种过日子,闲时还能协助堡寨守军巡逻、修缮防御工事,既解决了人手短缺的问题,又加强了边境的防御力量,一举两得。”
“你看,这两条路都稳妥得多,既不用折腾内地百姓,也能慢慢填补辽东的人力缺口。移民的风险太大了,当年的教训就在眼前,稍有不慎就是无数家庭的悲剧,还可能引发流民动乱,影响全国的安稳,能不动,就绝不能动。”
朱高炽与朱雄英坐在凳上,听完这番话,两人都沉默了。
昔日移民造成的伤痛,如今竟成了辽东发展最大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