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声凄厉的狂啸突然在贡院外炸开,方行舟双目赤红,头发散乱,状若疯癫般朝着张贴明经科榜单的高墙冲去。
他双手挥舞着,像是要将榜单撕碎,嘴里还不停嘶吼。
“定是作弊!定是他们作弊!我要上告陛下,高阳县子身为春闱副主考,纵容弟子舞弊,此等不公,天理难容!”
看守榜单的禁军早有防备,见他冲撞过来,当即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住。
方行舟被按在地上,却仍不甘心,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大喊。
“你们放开我!温禾作弊!他的弟子能中榜,全是靠他走了门路!这科举不公!不公啊!”
他的嘶吼声尖锐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围着看榜的士子们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看向温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有疑惑,有揣测,也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毕竟温禾是春闱副主考,他的三个弟子同时高中,还拿下了明经科榜魁和明算科前三,这般巧合,难免让人多想。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马周身着青色官袍,带着一群同样穿着青绿色圆领袍的礼部官员从贡院里走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马周皱着眉头,目光扫过被按在地上的方行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
“大胆狂徒!皇城贡院之外,竟敢如此喧哗,还敢污蔑副主考与科举公正,你可知罪!”
方行舟见马周出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禁军按得更紧。他面容狰狞,死死盯着温禾,对着马周嘶吼。
“员外郎!您可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高阳县子身为副主考,他的三个弟子却同时高中,这其中定有猫腻!他定然是利用职权,篡改了考卷,才让他的弟子得中!此等舞弊行径,若是不严惩,日后谁还信我大唐科举!”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几个站在人群外围的官员也停下了脚步,低声交谈着。
“没想到温禾的三个学生竟然都中了,还都是靠前的名次,这确实有些蹊跷。”
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官员捻着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
旁边另一个官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可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陛下又宠信他,真要想为弟子走门路,也不是不可能,何况他平日里教太子的都是些算学、匠造之类的杂学,如今他弟子明经科都能拿榜魁,说没猫腻,谁信?”
“是啊,”
又一个士族出身的官员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若是真能查出他舞弊,这可是天大的案子,足够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之前清河崔氏被他扳倒,咱们士族子弟早就对他不满,若是能借此事除掉他,也算是为士族除了个隐患。”
几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算计。
“诸位莫不是想借此事,重蹈清河崔氏的覆辙?”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青年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几人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青绿色圆领袍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青年走上前,目光扫过几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何况这位高阳县子,自科举开始后,便几乎待在城外的宅子里,连长安都没怎么进,更别说接触考卷了,此次春闱,所有考卷都糊了名姓,由专人誊抄后才送到阅卷官手中,明经科的考卷更是陛下亲自过目,亲手选定的榜魁,诸位方才那般说辞,莫不是觉得陛下不公,觉得我大唐的科举制度,是可以随意舞弊的?”
这话一出,那几个士族官员顿时脸色煞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私下的议论竟被人听了去,更没想到这青年敢如此直接地戳破他们的心思,还把陛下搬了出来。
“怎……怎会!”
一个官员连忙干笑两声,摆着手说道。
“我等方才只是随口胡言,不过是看外面热闹,随口议论了两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另一个官员也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我等也是一时糊涂,随口说了两句,绝没有质疑陛下和科举公正的意思,你莫要误会,更别把这话传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虽不知道这青年的身份,但若是方才的话传了出去,被陛下知道,他们就算不被罢官,也得被训斥一顿,日后再想升迁,更是难上加难。
那青年看着他们慌乱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没再追问,只是转身朝着贡院门口走去。
这边,马周早已听得怒火中烧。
他看着地上仍在挣扎的方行舟,厉声说道:“你可知春闱制度何等严谨?糊名誊抄,陛下亲阅,岂是你说舞弊就能舞弊的?温县子自科举开考后,便未曾踏足礼部和贡院半步,如何舞弊?你叫何名姓?”
“学、学生方行舟。”
被禁军按在地上的方行舟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抠着地面,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在贡院外挑衅时的倨傲。
马周闻言,目光从方行舟身上移开,抬眸看向墙上张贴的明经科榜单,手指顺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第二十二名的位置。
这个名次不算出色,堪堪压着录取线,只差三名便是落榜,却也实打实算中举,若能安分些,日后总能谋个小官。
“明经科第二十二名,虽在末等,却也算是得偿所愿。”
马周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满是失望。
“可你放着正经功名不顾,偏要在此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朝廷勋贵、质疑春闱公正,本官身为考功员外郎,掌官员考核任免之责,定要将此事奏明陛下,参你一本!”
这话一出,方行舟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当然知道马周的身份。
考功员外郎虽只是从六品上,却掌管着官员的考课、迁调建议,日后新科士子分配官职,马周的意见至关重要。
若是被马周记恨,别说好差事,能不能顺利入职都成问题。
站在马周身后的阅卷官们,看向方行舟的眼神更是充满敌意。
他们都是此次春闱的阅卷官,从糊名誊抄到评定名次,每一步都严谨万分,方行舟这番舞弊说辞,不仅是污蔑温禾,更是在暗示他们失职,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员外郎!学生错了!学生一时糊涂,才口出狂言!求您饶了学生这一次!”
方行舟彻底慌了,挣扎着想要起身求饶,却被禁军按得动弹不得,只能瘫在地上哭喊。
“求高阳县子也开恩,学生再也不敢了!”
“你现在知道错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温禾缓步走到方行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轻蔑。
“方行舟,你怕是忘了,咱们之前在贡院外还有个赌约?”
他朝着一旁的禁军递了个眼色,禁军会意,缓缓松开了按住方行舟的手。
方行舟踉跄着坐起身,抬头望着温禾,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怎么会忘了那个赌约?
当日他笃定温禾的弟子成不了气候,才放言“若孟周、赵磊进明算科前三,吴生能在明经科上榜,便叫吴生‘阿耶’”。
可如今,温禾的三个弟子不仅全中,还拿了明经榜魁和明算科次等、第三,这赌约,他根本赖不掉。马周忽然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猛地想起了什么,语气愈发严厉。
“原来你就是那日在贡院外,对高阳县子口出不逊、还敢立下荒唐赌约之人!”
他上下打量着方行舟,眼神里的不屑更甚。
“看你这心性,输不起便撒泼污蔑,即便日后入了仕途,也定然是个心胸狭隘、害民误事的官吏!本官在考功司记你一笔,日后吏部选官,定会参考今日之事!”
周围的阅卷官们纷纷附和,声音里满是认同。
“马员外郎说得极是!此子品性低劣,绝非良吏之选!”
“科举本是公平取士,他自己才疏学浅,却怪他人舞弊,实在可笑!”
“今日若不严惩,日后怕是会有更多人效仿,坏了我大唐科举的规矩!”
方行舟听得浑身冰凉,知道自己若是不兑现赌约,今日不仅丢尽脸面,还会彻底断送官场前路。
他膝行着想要靠近温禾,伸手想去拽温禾的衣摆,却被温禾轻轻一脚踢开。
“你父亲是礼部员外郎,也救不了你。”
温禾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当日是你自己立下的赌约,如今输了,便想耍赖?”
“阿耶”二字,在唐时是对父亲的尊称,方行舟当日立下这般赌约,本是想羞辱温禾的弟子,如今却成了扎向自己的利刃。
他望着站在温禾身后的吴生,吴生虽面带局促,却也挺直了腰板,再不是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寒门士子。
方行舟咬着牙,不甘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最终还是咬着牙跪直了身子,朝着吴生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下,便哽咽着喊一声。
“阿耶……”
三声喊完,方行舟的额头已经磕出了红印。
他再也没脸待下去,爬起来踉跄着挤出人群,连头都不敢回,很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一地狼狈。
吴生和孟周、赵磊三人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他们看着方行舟远去的方向,又转头看向温禾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
先生不仅为他们洗刷了污蔑,还帮他们讨回了尊严,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的成绩绝非侥幸。
“先生这算不算仗势欺人啊?”
李泰忽然凑到温柔身边,挑了挑眉,笑着打趣道。
“不算!当然不算!”
温柔立刻瞪了李泰一眼,小脸上满是不高兴。
“阿兄才不是那种人!定是这个方行舟之前欺负阿兄,阿兄才教训他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突然响起,李恪抬手就给了李泰后脑勺一下。
李泰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脑袋回头瞪向李恪。
“三郎!你怎么又打我!”
李恪没理会他的抱怨,而是对着温柔耐心解释道。
“方才马员外郎说了,此人之前就对先生不敬,还立下荒唐赌约,如今输了又想污蔑舞弊,品性本就不端,先生只是让他兑现赌约,算不上仗势欺人,反倒是帮三位师弟正了名。”
“我就知道阿兄不是坏人!”
温柔立刻露出笑容,转头看向李泰,叉着腰威胁道。
“青雀,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去跟阿兄告状,说你说他仗势欺人!”
李泰连忙摆手求饶。
“别啊小柔!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再说三郎也打我了,你要是不告状,我也不跟先生说,你之前偷偷跟三郎去东市的事”
“啪!”
李恪毫不客气,又给了李泰一下,眼神里满是警告。
“你若敢胡说,我就告诉先生,你偷偷给小梅送点心的事。”
“我没有!你别冤枉人!”
李泰瞬间涨红了脸,跳着脚反驳,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没有的话,那我以后就不帮你把点心给小梅了。”
温柔也跟着帮腔,和李恪站在同一阵线。李泰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装可怜。
温禾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你们几个在闹什么?怎么青雀还红着脸?”
“没、没什么!”
李泰连忙抬头,嘿嘿笑着打岔。
“小柔说她饿了,先生,咱们都看完发榜了,不如早点回去吧!”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温禾挑了挑眉,也没戳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中午不如庆祝一下吧!”
李佑凑上前,仰着小脸提议道。
“咱们吃牛肉……哦不,吃羊肉吧!”
温禾闻言,也跟着馋了。
最近忙着造热气球,天天吃工匠们一起煮的大锅饭,早就想吃点好的了。
他点了点头:“行,那就回去吃牛肉火锅,让厨房多备些菜。”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心里盘算着。
今日难得清闲,正好休息一天,明日再去城外宅子里监工热气球的进度。
“先生!”
就在众人准备转身离开时,孟周、赵磊、吴生三人突然快步追了上来,在温禾面前停下脚步,齐齐躬身行了个大礼,声音里满是感激。
“先生,弟子能有今日,全靠您的教导!”
孟周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哽咽。
“若是没有您,弟子现在别说中举,连春闱都未必敢参加!”
赵磊也跟着说道:“是啊先生!您只教了我们一个月,可这一个月的题海战术,比弟子自己苦读三年都有用!您把明算科的题型拆解得明明白白,还帮我们总结了答题技巧,弟子才能考中第三!”
吴生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他紧紧攥着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先生,弟子能中明经榜魁,全是您的功劳!您对弟子的恩情,弟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温禾看着三人激动的模样,心里也暖暖的。他伸手扶起三人,笑着说道。
“你们能中举,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努力。我不过是给你们指了条明路,真正下功夫的,还是你们自己,这一个月里,你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白天做题,晚上背书,从没有懈怠过,这份毅力,才是你们能成功的关键。”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日后你们入了仕途,也要记得这份毅力和初心。”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三人齐声应道,眼神里满是坚定。
看着温禾与孟周他们三人,周围的人眼神里满是羡慕。
有年长的士子低声感叹。
“这高阳县子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士子,教成明经榜魁和明算科前三,简直是点石成金啊!”
“难怪陛下愿意让他这般年纪就做太子的老师,这份教学本事,放眼整个长安,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另一人附和着,目光紧紧追随着温禾的身影,满是敬佩。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士子猛地推开周围的人,快步冲到温禾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温禾恭敬行礼。
“末学弟子张砚,愿拜高阳县子为师,求座师收下弟子!弟子虽落榜,却愿潜心向学,只求能得座师指点一二!”
这一声拜师,像是点燃了引线。原本在心里犹豫的士子们,见有人带头,也纷纷鼓起勇气,接二连三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或躬身行礼,或直接跪倒在地。
“高阳县子,学生李默,愿追随座师,哪怕只是做个洒扫弟子,也心甘情愿!”
“学生王彦,虽才疏学浅,却肯下苦功,求座师给学生一个机会!”
“座师若肯收徒,学生愿每日三更起、夜半眠,定不辜负座师的教导!”
不过片刻功夫,温禾面前就跪了十几人,周围的人还在不断涌过来,将温禾、三个弟子和四个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马周和阅卷官们站在一旁,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只见过学子追着老儒拜师的,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士子围着一个年轻官员求拜师的场面。
温禾看着眼前这些比自己大几岁甚至十几岁的人,又是躬身又是下跪,实在有些无奈。
他心里清楚,这些士子大多是落榜后心有不甘,又看到孟周三人的转变,才想着拜自己为师,若是今日不妥善应对,怕是真的走不出这皇城了。
他眼珠一转,故意板起脸,摆出一副“恶人”模样,对着跪在地上的士子们怒冲冲地说道。
“你们可知我收徒的规矩?孟周、赵磊这两个不成器的,只考了个明算科第二和第三,已经够给我丢人了!若是再收你们这些连榜单都没上的,我堂堂高阳县子的脸面,岂不是要被你们丢尽了?”
这话一出,刚还在为成为温禾弟子而自豪的孟周和赵磊,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像两只泄了气的皮球。
孟周悄悄拽了拽赵磊的袖子,小声嘀咕。
“先生这话也太伤人了吧,第二和第三,明明已经很好了……”
赵磊也跟着点头,却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温禾身旁的吴生。
吴生身着青衫,昂首挺胸,明经科榜魁的光环还在身上,对比之下,他们俩的“第二”“第三”,好像还真的有点拿不出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委屈,却又不敢反驳。
跪在地上的士子们更是满脸通红,羞愧地垂下了头。
高阳县子连明算科前三都瞧不上,他们这些落榜生,自然更入不了眼了。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拜师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士子们沉重的呼吸声。
温禾见目的达到,强忍着笑意,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这里人多眼杂吗?赶紧上马车,咱们回府!”
孟周、赵磊和吴生反应最快,连忙护着温柔和李泰、李恪、李佑往马车方向挤。
温禾跟在后面,对着马周拱了拱手,算是道别,然后也快步钻进了马车。
等士子们反应过来时,温禾的马车已经驶离了贡院街,只留下一道扬起的尘土。
……
两仪殿内,檀香袅袅,君臣议事的氛围却因李世民一句略带无奈的话,添了几分轻松。
“这竖子。”
李世民指尖轻叩御案,嘴角却藏着一丝笑意,轻哼道。
“好好的放榜日,被他搅得满长安都议论拜师的热闹,倒让诸位卿家看了笑话。”
话音刚落,他又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欣慰却藏不住。
“朕当初让他去做太子的老师,原是想着他年纪轻,能陪着太子多些活泛气,别总被那些老儒的规矩束缚得太死,算是半带玩笑地给太子找个‘玩伴’,可谁能想到,这竖子竟真有几分教书的本事,三个弟子只跟着他学了区区一个月,便全中了科举,还出了个明经榜魁!”
在场的臣子们哪里听不出陛下的心思。
这哪里是责怪,分明是借着“抱怨”,在炫耀自己选人的眼光。
那语气里的“你们看,朕给太子挑的老师,连教徒弟都这么厉害”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杜如晦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躬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温县子不仅自身才华出众,更懂因材施教,短短一月便能教出明经榜魁与明算科前三,足见陛下识人善任,为太子寻得良师,也为我大唐寻得栋梁之材!”
话音未落,房玄龄、萧瑀、宇文士及等人纷纷上前附和。
“杜侍中所言极是!温县子少年有为,教学又有巧法,此乃太子之幸,亦是大唐之幸!”
“明经科虽不比进士科显耀,却也需对经义有通透理解,吴生能得榜魁,足见温县子教导之深,陛下慧眼识珠啊!”
李靖也笑着说道。
“温县子教徒弟有这般成效,是个全才,陛下没看错人。”
李世民摆了摆手,故意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笑道。
“诸位卿家也不必夸他,不过是教出个明经榜魁罢了,又不是进士科的状元或秀才科的榜魁,算不得什么大事。”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却沉了几分,目光扫过在场的臣子。
“不过话说回来,今年的进士科,倒是真没一个能入朕眼的,弘文馆的学士、国子监的博士,教了那么多年书,培养出来的学子,竟还不如温禾一个孩童教一个月的弟子有见地,满篇都是‘独尊儒术’‘天人感应’的陈词滥调,连半点贴合民生、关乎实务的见解都没有,这样的进士,取来何用?”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群臣心里都清楚,陛下这是借着温禾弟子的出色,敲打弘文馆与国子监,更是对如今科举重经义轻实务的风气不满。
之前早朝时,李世民便因进士科答卷太过空泛发过怒,甚至提过要“废除进士科”,后来被魏征等人劝住才作罢,如今看来,陛下心里的火气还没消。
李世民见众人沉默,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罢了罢了,朕也知道,想要寻得诸位卿家这般能定国安邦的国之栋梁,本就不易,但科举取士,贵在‘得人’,若是取来的都是只会空谈经义的书生,倒不如宁缺毋滥,今年的进士科考生,便全部罢黜吧,让他们回去再好好学学,什么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臣遵旨。”
吏部尚书高士廉上前一步,躬身领旨。他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陛下终究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其实陛下并非任性,今年进士科的考题本就侧重实务,要求学子结合关中抗旱、边境军务谈见解。
可参加进士科的学子,多半是五姓七望这样的士族,或者是关陇门阀的子弟。
这些人从小锦衣玉食,那里见过什么真正的贫苦。
更不知道如今那些庶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让他们夸夸其谈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真要这些人说一些解决民生之事,只怕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不过好在,陛下只是罢黜了今年的考生,并未真的废除进士科,也算是留了余地。
“嗯,有劳高卿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将温禾的琐事暂时搁置脑后,目光转向李靖,语气沉了几分。
“懋公那边,先锋军可已出发?”
李靖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声音清晰有力。
“启禀陛下,先锋军已于昨日傍晚开拔,直奔朔方而去,明日一早,左屯卫、左武卫的主力便可集结出征,粮草与军械也已提前运往边境粮仓,可保大军供应无虞。”
“好。”
李世民颔首,起身走向殿侧悬挂的巨大舆图,殿内群臣也随之起身,簇拥着他来到舆图前。
昏黄的宫灯映照下,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一处地名格外醒目。
梁师都。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扎在大唐的北疆版图上已有数年。梁师都盘踞朔方,依附突厥,屡次侵扰大唐边境,如今大唐国力渐盛,终于到了拔除这颗钉子的时候。
李世民指尖落在“朔方”二字上,语气坚定。
“此战事关北疆安稳,朕便全权交予懋公,告诉他,不必拘泥于旧法,若是突厥敢插手,可相机行事,朕许他便宜之权。”
“臣遵旨,定将陛下旨意传达到懋公军中。”
李靖躬身领旨,眼神里满是肃然。
……
温府外的告别温禾带着弟子和温禾、三小只刚回到府中,马车还没停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小娃娃,可算等到你了!”掀开车帘一看,只见李道宗穿着一身轻便的铠甲,正站在府门口,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弯刀。
全长安敢这么直呼他“小娃娃”的,除了这位任城王,再无第二人。
“任城王这是刚从宫里回来?不去收拾行装,倒来我这儿晃悠,莫不是又想蹭饭?”
温禾跳下车,笑着打趣道。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李道宗这身装扮,怕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李道宗却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
“蹭不成了,今日陛下有旨,让本王回左屯卫报道,明日便要随大军出征了。”
温禾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拉着李道宗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
“是去打梁师都?”
“哟,你这小娃娃倒机灵。”
李道宗挑了挑眉,拍了拍温禾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
“不错,这一次由李世绩为行军总管,本王和薛万彻为副总管,目标就是朔方,拔了梁师都这颗钉子。”
他顿了顿,又笑道。
“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怕是要到明年才能回长安见你了,本王不在,你这小娃娃可别惹事,否则没人帮你挡着那些老顽固的弹劾了。”
“说的好像你帮我挡过多少事似的。”
温禾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有些暖意。
“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的地契,等你回来,必须给我兑现,可别想耍赖。”
“知道了知道了,本王还能欠你这点东西?”
李道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大步离去。
他还要回府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要集结。
温禾看着李道宗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历史上,大唐平定梁师都的战役颇为顺利,可如今的时间线已经因他的到来发生了偏差,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李世绩的军事才能比柴绍强多了,又有火药和神臂弩加持,想来问题不大,便将这份担忧压了下去。
“阿兄,你在想什么呢?”
温柔的小手轻轻握住温禾的手掌,小脸上满是担忧。
温禾回过神,看着围上来的李泰、李恪、李佑,还有孟周三人,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在想晚上的火锅该加些什么菜,都别愣着了,赶紧进府,让伙房准备起来,今晚咱们敞开了吃!”
“好耶!”
孩子们瞬间欢呼起来,簇拥着温禾走进府中。
吃过火锅。
温禾刚回到书房,就听到管家周福来报。
“小郎君,兵部的几位大人来了,正在后园的偏厅等着您。”
温禾并不意外,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来到偏厅,只见三位穿着兵部官服的官员正坐在桌旁,面前放着尚未动过的茶水。
见温禾进来,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语气恭敬。
“见过高阳县子。”
这三位都是兵部的郎中,论官职比温禾高,却丝毫不敢摆上官的架子。
“诸位不必多礼,坐吧。”
温禾示意三人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几位是来拿酒精的吧?”
“正是。”
其中一位郎中连忙点头。
“府库中的酒精虽还有库存,但代国公担心后续大军出征后供应不足,特意让我等来向高阳县子取些,先运往边境的军医营备用。”
酒精如今已成为军中重要的消毒物资,尤其是在战场上,能大大降低士兵的感染率,李靖对此格外重视。
温禾笑着点头。
“早已为诸位准备好了,就在后园的库房里,一共五百坛,足够军医营用一阵子了,周福,你带几位上官去清点搬运。”
“是,小郎君。”
周福躬身应下。三位兵部官员连忙起身道谢。
“多谢高阳县子费心,我等代前线将士谢过高阳县子!”
“诸位客气了,这些都是为了大唐的将士,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温禾回礼道。
翌日一早。
温禾难得不等阿冬来叫,便早早的起床,换上了甲胄,带着几个玄甲卫便出门去了明德门。
朱雀大街上,禁军早已完成净街,街道两旁站满了手持长枪的士兵,严禁任何人靠近。
温禾出示了百骑的令牌,才得以通过警戒线。
高月远远看到温禾的身影,连忙快步走到李世民身边,低声禀报。
“陛下,高阳县子来了。”
李世民抬头望去,看到穿着玄甲的温禾正快步走来,忍不住失笑。
“这竖子今日倒起得早,还特意换上了甲胄,莫不是也想跟着出征?”
他摆了摆手:“让他过来吧。”
温禾走到近前,对着李世民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身时才发现,李世民身后站着三省六部的四品以上官员,所有人都穿着绯红或紫色的官袍,唯独他一身玄甲,显得格外突兀。
李世民看着他的装扮,打趣道:“你这一身甲胄,莫不是真要跟朕的大军一起出征?可惜啊,这一次可不行,你还得留在长安。”
“陛下说笑了,微臣只是来送送大军,为将士们壮壮声势。”
温禾笑道。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禁军上前。
“将他抱上朕的马,朕有话问他。”
“额,陛下,这不合适吧?”
温禾愕然。
周围全是朝廷重臣,这么做也太不合规矩了。不仅是温禾,周围的官员也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劝阻,此举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
“莫要废话,朕有事问你。”
李世民板起脸。
温禾无奈,只好任由禁军将自己抱上李世民的战马,坐在他身前。
李世民随即挥了挥手,让身旁的官员都退远些,只留下长孙无忌。
等众人走远后,李世民才压低声音问道:“温禾,你老实跟朕说,此次征讨梁师都,胜算几何?”
温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李世民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心里仍有担忧。
他斟酌着说道:“陛下,梁师都不过是依附突厥的跳梁小丑,麾下兵马不足两万,我大唐出动两卫精锐,又有李世绩总管坐镇,胜算本就十之八九。”
“朕担心不是这个,而是突厥。”
李世民叹了口气。
“如今大唐的国力虽已恢复,却还没到能与突厥全面开战的地步,若是颉利可汗派兵援助梁师都,战事怕是要拖延下去,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冲突。”
“陛下,微臣倒觉得,突厥未必会插手。”
温禾沉吟道。
“之前颉利在会州大败,损失了不少兵马,如今突厥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颉利可汗怕是不敢贸然再与我大唐开战,而且此次我军出兵迅速,打梁师都一个措手不及,等突厥反应过来,战事怕是已经结束了。”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这竖子,倒是长进了不少,朕其实也知道这些,只是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想听听你的看法。”
得,李二这是把自己当做求心安的借口了。
温禾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位天可汗,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在他印象中的李世民,应该是那种做事果决,毫不多拖泥带水的。
现在这个李世民,倒是更像是一个人了。
他故意刺激道。
“陛下,咱们有火药、有神臂弩,有大唐最精锐的将士,还有李世绩这样的名将,若是连梁师都都拿不下来,那以后也别想着对付突厥了。”
李世民抬手给了温禾后脑勺一巴掌。
“还不是因为你这竖子,让朕看到了那触不可及、高高在上的未来,什么世界,什么天可汗……”
他说到这,不禁叹了口气。
“朕怕失望啊。”
“额,这都能怪我啊。”温禾无语,他抬眸看向李世民,笑道。
“陛下,在没有我的大唐,都能让万国来朝,如今有了我,咱们大唐雄兵更能踏遍寰宇,让大唐的铁骑踏遍更远的地方。”
所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世民不由朗声大笑。
“你这竖子,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话音刚落,他突然勒住马缰,望着前面的军阵。
“你说的没错!”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抬高。
“众将士可敢为朕一战,平定朔方,扬我大唐国威否?”
温禾这才发现,李世民已经带着他来到了出征的军阵前。
朦胧的天色中,面前黑压压的一片。
“战!战!战!”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瞬间响彻云霄,黑色的军阵中,上万将士齐齐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在晨光中闪烁,宛如一片银色的海洋。
李世民拔出自己的佩刀,指向北方,声音铿锵有力。
“我大唐铁骑,将踏破寰宇,凡阻挡前路者,必将碾为齑粉!”
“陛下威武,大唐威武!”
众将士齐声呼唤。
看着这浩荡的士子,李世民恨不得与他们同行。
但他知道,朝中百官定然不会同意。
他高举着剑,长啸一声。
“出发!荡平朔方,万胜凯旋!”
“大唐万胜!陛下万胜!”
将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
温禾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这壮阔的景象,心里涌起一种感慨。
这就是大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