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出闹剧,是赵安也没想到的。
原以为崩了对方的道心会让对方心灰意冷,进而生出离开安徽的心思,这样便能落得个清净,没想倒是把对方逼到筑基大圆满境界,眼瞅着像是要突破金丹了。
怎么办?
自个不过也才筑基大圆满啊!
学官独立于地方官体系,赵安这个藩台是可以凭借合法理由断人家柴米油盐,逼人家喝西北风,可没有抓人的权力。
真把一省学政抓了,京里的科道御史们估计得集体狂欢。
纵是老太爷也得顾及一下科道的舆论压力。
可总不能就让这姓徐的在这撒泼吧。
正头疼呢,刚才被打的门房却上前扑倒在地,哭天抢地道:“大人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按衙门规矩办事,老宗师不由分说上来就打烂了小的鼻子啊,您看小的这血流的哎呦喂,头晕,头晕.”
一边嚎,一边偷偷从指缝里瞄藩台大人的反应。
嗯?
门房这一哭诉就跟开了闸似的,那个被推得转了一圈导致公文散了一地的书吏也赶紧哭诉:“大人,老宗师刚才推搡小的,导致小的手头公文散落遗失,请大人恕罪!”
那个被一肘子怼蹲下的衙役也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直哼哼:“大人,小的肋骨怕是被老宗师打断了,喘气都疼,求大人给小的做主啊!”
“大人,刚才老宗师踹了小的胸口一脚,小的这会说话都疼”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诉苦告状,仿佛学政大人刚才不是冲进来,而是醒拿了把西瓜刀把藩台衙门砍了个对穿。
“大人,您瞅下官这额头,”
老宋也捂着肿了好大的脑袋来到赵安面前,一脸委屈状。
别说了,至少脑震荡。
看看一众受伤的工作人员,再看看院子里架倒花洒的惨状,赵安心中一乐,面上却是迅速做出冷冰冰的样子,微哼一声:“徐大人不在你学政衙门教化生员,却跑我藩司衙门大打出手,还打伤我这么多下属,损毁这么多公物,这,该当何论啊?”
“赵有禄,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若不是你”
学政大人脖子梗的青筋突起:论,论你妈的论!
赵安哪容他说话,断然喝道:“本官问你,今日之事该当何论!”
无形之中,实任布政署理巡抚事的官威瞬间弥漫开来,压的虽被放下来却被死死架着不得动弹的学政大人没来由气息一窒。
管家老陈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里,可老爷一通胡来确是打伤了不少人,毁坏了不少东西,人家现在要理论一下也是应该。
“老宗师,真是好大的官威!”
赵安一脸怒色转向旁边受伤老宋:“按大清律,为官之人无故殴打他人致人受伤,无故损毁衙门公物的,当如何处置,如何赔偿?”
老宋忙道:“回大人话,为官之人无故殴打他人致人受伤的当支付医药费,若二十日内被打之人身亡则依刑律处置,至于损毁公物照价赔偿。情节特别严重者当上报按察使司报刑部、大理寺处置,或罚俸,或降级,或革职。”
赵安微微点头,依旧一脸怒容:“照你看,本衙受伤人员医药汤费当如何索赔,受伤之后导致不能当值的误工费用又当如何,另外,无故被学政殴打身心必有损害,此又当赔多少?”
老宋心领神会,一本正经地掐指算道:“回大人,各人伤势虽轻重不一,但惊惧过度需好生调养,依卑职看,受伤者学政大人当每人赔付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
一个基层工作人员一年工资才多少?
受伤众人听了宋主任这个索赔数目,无一不喜出望外。
没受伤的工作人员们则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巨额赔偿,怎么也要拿脑袋去撞老宗师的膝盖啊。
学政大人显然不服,他承认自个殴打他人不对,但怎么就要赔一百两一个了,充其量三五两顶天了。
气的胡子都翘了。
赵安哪管学政大人服不服,于那一脸公允道:“一百两赔付合情合理,嗯,本衙共七人被学政殴打致伤,那就请徐大人赔七百两吧。”
说完,一指满院的狼藉,痛心疾首道:“徐大人损毁的公物皆朝廷公帑购置,非本官私人添置,今日既被徐大人损毁,徐大人于公于私都得照价赔偿,你且给徐大人算一算。”
“是,大人。”
老宋躬身领命,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慢条斯理走下台阶,跟当铺掌柜审视典当物品般开始在满地狼藉的院子里踱起步来。
起初估计是心算记不住,索性叫人拿来算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宋主任拨动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
只那每一声响,都叫学政大人心中为之一突。
但见老宋走到被摔倒的盆载前,蹲下身捡起几片碎瓷,仔细看了看底款,又摸了摸瓷胎,旋即大声道:“此乃景德镇窑烧制青花瓷盆!此盆胎质细腻,釉色莹润,乃官窑水准,历来为衙门点缀厅堂所用,现被徐大人摔碎无法修复.当作价纹银八百两!”
接着,又走到被学政大人撞歪又踢了一脚的那个更大的盆景旁:“玲珑太湖石盆景一座!此盆景形态奇崛,孔窍通透。紫砂盆亦为宜兴佳品,现石体移位,根基松动,恐已伤及气脉,另紫砂盆沿有磕碰缺口,价值大损,当作价纹银一千二百五十两!”
“鸡翅木卷宗架一座,榫卯略有松动,需请匠人修复,工料费一百两!”
“大堂入口落地青瓷帽筒一只被刮倒碎裂,作价八十两!”
“衙役号衣五件在拉扯中被撕破,需重新缝制,工料费三两!”
“.”
甭管大的、小的,有的没的,在老宋口中都变成了宝贝。
算盘珠子拨的叭叭响,按现有损毁物品算,学政大人至少要赔三千两。
赵安摇头,不够!
不够怎么办?
老宋情急之下目光又投向那个被学政大人推得转了一圈以致公文散落一地的书吏。
那书吏也是机灵,赶紧将几份被踩了脚印甚至撕扯破口的公文捡起来,小心翼翼捧到老宋面前。
老宋接过翻看,眉头顿时紧锁,不无苦恼道:“大人,安庆府秋粮征解簿册副本、及徽州盐引勘合存档摘要也被损毁,此等紧要公文若其中数字有误,或遗失关键一页,恐导致粮赋核算偏差、盐引核对无凭,牵涉之广,后果之重,岂是儿戏?下官以为必须马上重新制册,制册所需费用至少纹银二千两!”
说完,噼里啪啦一通算盘,给出最终索赔数字:“大人,经初步核算,徐大人今日共造成各项损失合计纹银六千八百零三两整。”
有整有零,数据可信至极!
合上账册,老宋想了想又补充道:“此仅为眼下可查之损失,若日后发现公文确有遗失延误导致更大疏漏,则需另计。”
六千多两,差不多了。
赵安微哼一声,目光投向难以置信的学政大人:“徐大人可听清楚了?六千八百零三两,你是现在支付现银,还是本官行文藩库从你俸禄、养廉银中扣除,又或本官将今日相关案卷移送按察使司衙门,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