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深冬,寒风凛冽,吹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卷起细碎的雪沫。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苍白的光线,为这座古老的都城镀上一层清冷的色泽。
林臻一身靛青素面锦缎常服,外罩玄色薄氅,未带仪仗,仅由两名气息内敛、身着便装的亲卫随行,缓步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
他刻意收敛了周身那无形的威压,如同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这座他守护的城池,感受着新政推行下,市井间流淌的细微脉动。
穿过几条繁华的主街,转入东城。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与记忆中三年前那场大火后的焦土废墟截然不同,呈现在林臻眼前的,是一片规划整齐、气象崭新的居住区——兴化坊重建小区。
青灰色的五层砖混楼房整齐排列,如同沉默的卫士,矗立在冬日阳光下。
墙体由机制砖砌筑,勾缝平整,砂浆饱满,泛着坚实的光泽。
宽大明亮的玻璃窗镶嵌在墨绿色的窗框中,反射着清冷的天光。
楼顶铺设着特制的防水油毡,边缘砌筑着半人高的女儿墙,显得干净利落。
每栋楼前,都有一片方正的空地,栽种着耐寒的松柏和冬青,虽值深冬,依旧苍翠。
空地上,还设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憩。
林臻沿着宽阔的青石板主干道缓步前行。
路面洁净如洗,不见积雪污泥。
两侧设有砖砌的排水明沟,沟内水流清澈,无杂物淤塞。
每隔数十步,便放置着一个漆成绿色、带盖的木制垃圾桶,桶身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爱护坊市,垃圾入桶”的标语。
“这位郎君,是来看房的吗?”一位身着整洁棉袄、臂戴红袖章的老者迎面走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袖章上绣着“卫生纠察”四个字。
“路过,看看。”林臻颔首。
“哦,那您可来对地方了。”老者热情地介绍,“咱们兴化坊,可是帝京头一份的安居小区。您瞧这楼,砖混结构,结实着呢,防火防震。家家户户都有独立的厨卫,再也不用去公共澡堂排队了。楼里有公共水房,定时供水。屋顶还能晾晒衣物,方便得很。”
“租金贵吗?”林臻问。
“不贵不贵。”老者摆手,“府衙有规定,像我们这些老住户,租金按市价三成收。像我这套一室一厅,每月才一百二十文。比以前住棚户还便宜。而且啊,”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府衙说了,只要按时交租,住满十年,这房子就能归咱们了。只要象征性地付一两银子。”
“哦,那倒是不错。”林臻道。
“可不是嘛。”老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住得舒心,心里也踏实。您再瞧这环境,”他指着洁净的路面,“每日有保洁员清扫,垃圾定点投放。还有我们这些纠察,专管那些乱丢垃圾、随地吐痰的。现在啊,大家伙儿都自觉了,环境好了,住着也舒坦。”
正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一块果核,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垃圾桶旁,踮起脚尖,将果核投入桶内。
“阿宝真乖!”老者扬声夸奖。
小男孩得意地拍拍手,跑开了。
“您看,连孩子都知道爱护环境了。”老者笑道。
林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洁净的街面和老者满足的笑容。这不仅仅是硬件的改善,更是居民精神面貌的提升。自治管理,相互监督,奖惩分明,方能持久。
沿着主干道前行,来到小区南侧。
一条宽约三丈的河流,自西向东,蜿蜒流过。河水清澈,在冬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新砌的条石驳岸和光秃秃的垂柳枝条。
河面上,不见漂浮的垃圾油污,更无记忆中刺鼻的粪水恶臭。几只水鸟在河心嬉戏,时而扎入水中,叼起小鱼。
“这是金水河支流,以前可臭了。”老者指着河道,“以前沿岸私搭乱建,粪水污水直排入河,臭气熏天,蚊蝇滋生。现在可好了,您瞧,多干净。”
“如何治理的?”林臻问。
“拆了所有临河违建,退让十丈,修了这石头驳岸,设了护栏。”老者道,“还在地下埋了大管子,叫什么陶管排污总管。各家各户的污水粪水,都通过管子排到城外的大池子里处理了,不往河里排。还有河长,就是坊正兼任,每日巡查,严禁往河里倒垃圾排污水,违者重罚。您瞧,还放了鱼苗,种了水草,净化水质。”
正说着,几个半大孩子拿着简陋的网兜和小桶,在河边浅水处嬉笑着捕捉小鱼小虾。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裹着厚厚的棉袄,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悠闲地垂钓。
“老张头,钓着鱼没?”红袖章老者扬声问。
“钓着两条小鲫鱼。”垂钓老者抬起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托王爷的福,这河可算活过来了。老头子我又能钓鱼了。”
林臻看着老者满足的笑容和孩童们嬉戏的身影,心中欣慰。金水河支流的蜕变,是系统治理的成果,更是惠民新政的缩影。
穿过几排安居楼,来到小区中心的便民市集。
市集位于一个开阔的广场上,地面同样铺着干净整洁的青石板。
摊位整齐排列,蔬果鱼肉、针头线脑、日用百货琳琅满目。
商贩们衣着整洁,热情招呼。顾客多为小区居民,提着菜篮,悠闲选购,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却无争执喧哗。
“新鲜的冬笋哟,早上刚从南郊拉来的,水灵着呢。”一个菜贩中气十足地吆喝。
“大娘,您瞧瞧这北燕煤做的蜂窝煤,火旺耐烧,烟少灰少,还干净。府衙有补贴价,划算着呢。”一个煤铺伙计向一位老妇人热情推销。
“郎君,看看这新到的格物院改良纺锤,纺起线来又快又匀,省时省力。”一个货郎摆弄着精巧的木制器械。
林臻在一个蒸汽腾腾的早点摊前停下。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摊车擦得锃亮,蒸笼冒着诱人的白气。
“郎君,来屉包子?猪肉白菜馅的,刚出锅,热乎着呐。”男摊主热情招呼。
“来一屉。”林臻示意亲卫。
“好嘞。”摊主麻利地夹起包子,用油纸包好,“三文钱,您拿好。”
林臻付钱时,留意到摊车旁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卫生甲等”四个红字。
“郎君好眼力。”女摊主见状,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这是坊里每月卫生评比发的牌子。那些纠察们查得可严了。灶台干不干净,抹布消没消毒,垃圾及不及时清走,食材新不新鲜,样样都得过关。评上这甲等,街坊邻居都信得过,生意都好做不少呢。”
旁边一个卖水果的摊主也凑过来:“是啊。以前这地方乱糟糟的,苍蝇嗡嗡乱飞,谁愿意来买东西。现在多干净。大家伙儿都自觉了。别说乱丢垃圾,就是随地吐口痰,都怕被纠察看见,臊得慌。”
林臻听着摊主们七嘴八舌却充满自豪的议论,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满足笑容和眼中闪烁的光彩,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
安居方能乐业。环境的改善,管理的规范,不仅提升了生活品质,更重塑了人的精神面貌和行为习惯。
离开市集,林臻被一阵清脆的读书声吸引。
循声望去,只见小区一角,一座青瓦白墙的新建院落前,挂着一块“兴化坊蒙学堂”的匾额。院落内,传来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林臻驻足院外,透过敞开的院门望去。
宽敞明亮的教室内,数十名年龄不一的孩童,身着整洁的棉袄,端坐在崭新的木桌前,跟着讲台上一位年轻的流官先生,摇头晃脑地诵读着《三字经》。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上,映照着他们专注而明亮的眼睛。
“这是府衙办的蒙学堂。”红袖章老者跟在一旁,低声介绍,“不收束脩,坊内所有适龄孩童都能来读书识字。先生是朝廷派来的流官,学问好,人也和气。孩子们可喜欢了。”
“阿宝也在里面呢。”老者指着教室后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刚才扔果核的那个孩子。
林臻静静地看着。
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如同初春的鸟鸣,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免费蒙学堂的设立,不仅让孩子们有了识字明理的机会,更在潜移默化中培养着新一代的文明习惯和公民意识。这才是惠及长远的根本之策。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林臻告别了热情的红袖章老者,缓步走出兴化坊。
回望这片在废墟上重生、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土地,整齐的楼宇在暮色中披上暖光,洁净的街巷人影幢幢,清澈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热闹的市集传来阵阵笑语,蒙学堂的读书声依旧清脆悦耳。
孩童的嬉闹声,老者的谈笑声,商贩的吆喝声,交织成一曲生动而温暖的市井交响。
他想起紫宸殿上的宏图伟略,想起格物院的蒸汽轰鸣与电波无声,想起北疆雪原的铁龙破冰与惊雷慑敌。
那些是改天换地的惊雷。
而眼前这方整洁安宁的小天地,这街巷升腾的烟火,这黎民百姓脸上真心的笑容,才是那惊雷最终要守护的图景。
为国为民,非止于金戈铁马,更在于这万家灯火的温暖,在于这街巷升腾的烟火,在于这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图景。
这,才是他林臻穷尽一生,也要守护的江山本色。
寒风依旧凛冽,林臻紧了紧身上的薄氅,转身融入帝京繁华的暮色之中。
前路虽长,然民心所向,便是光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