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
洪范抵达西京,与开明行、天合行一众高层开了个短会,提出了关于两吨强棉药、一份引兽香等需求。
其中强棉药本身作为猛炸药有在使用,只不过由于保质期较短,存货量略有不足;引兽香制备并不复杂,无非是用许多富含生机且气味激烈的珍贵材料混在一起互相激发,保证隔着十几二十里也能被异兽闻到。
这些需求的总成本超过两千贯,相当昂贵,但对于现在的洪范来说尚可承受。
按照生产排期,一应所需将在春节前完成交付。
次日。
镇北中卫第一重镇,雪漫城。
中卫将军府,正堂。
未打磨的整块青黑岩板铺就地面,十二根合抱粗的松木柱高高托起穹顶。
堂侧,三丈宽的帅案由整块冰白色晶石切割打磨而成,案上除了秩序井然的兵符令箭,还横架着一柄粗重步槊。
火光跳动在对面的壁炉,倒映上幽冷的刃口。
正对大门的主墙上悬着一幅巨大的北疆山舆图画,其色泽沉黯、墨迹浓黑,仿佛是由沥干了的血涂抹而成。
山舆图下,宝座粗犷由铜铁锻成,扶手下缘还有未磨平的毛刺;一张巨大的白熊皮自椅背铺下,眼窝中嵌着黑曜石,毛锋翻涌如雪浪。
身高二米的寇非安坐其中,一对狮目炯然有光气魄逼人,正是北疆人眼中一等一的好汉形象。
“大会定在廿三日召开,请柬已发至各方。”
他开口说道,声音英朗雄浑。
“给烽燧城的帖子专门递了一份给洪范。”
“理应如此;就索成周那光景,只他来了除了诉苦又有何用?”
宝座右上首,霍斩淡然笑道。
他身材瘦小须发斑白,丹凤眼中精芒暗藏。
“寇某也是这个意思。”
寇非轻抚长髯。
“这一个月来烽燧城基本被隔离出了镇北卫的体系,但这种情况不能持久。毕竟烽燧城内有七万丁口,不该因为一支客军影响了本地人。”
“只是洪范此人气焰嚣张,现在松绑恐怕会放纵他。”
左上首的彭冠微微拧眉。
他作为右卫大将军对萧氏朝廷天然抗拒,而且饱受天南行冲击的融铁宫亦坐落右卫,与彭家关系匪浅。
“彭老弟所言不差。烽燧城那点事倒不算什么,但霍某也不愿让一介小儿的气焰压倒北疆四百万众。”
霍斩回道。
“所以这次会上当亮点手段,压一压洪范的锐气。”
“莫不是要以大欺小?”
彭冠不置可否。
洪范自身战力距离镇北卫三位大将军自然还差得远,但在先天境已难寻敌手;若是在座三人在大庭广众下主动挑衅出手,不仅场面难看,且有损名望。
“自不至于如此。”
霍斩摇头。
“这几年巨灵南压态势明显,悬胆山堡垒更是屡次增修扩大规模,这个档口少不了借萧家之力。何况洪范此人纵然比不了关奇迈、时浩然却也相差不远,几十年后,整个北疆未必还有能压他一头的人,不好把事做得太过。”
“我打算让霍巍替我出面。”
霍巍,霍家二位元磁之一,现年四十七岁,突破至元磁一关仅三年;从元磁这个级别来看,说他是青年亦不过分,其未来武道成就大有可能在霍斩之上。
“以元磁一关对天骄榜首,勉强说得过去。”
寇非点头。
“但有一事要与二位通个气——前阵子田淮来见了我一次,说了件轶事……”
“什么事,世兄莫卖关子。”
彭冠催道。
“五月洪范离开神京时,关奇迈曾寻他深谈,许诺收为首徒,传授《乙木青狼经》。”
寇非靠入椅背,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彭霍二人俱是色变。
“武圣亲传不当,来北疆搅事?”
彭冠只觉不可思议。
“有堂堂山长当靠山,萧皇帝也大可不鸟了,这小子莫非脑子有病?”
他想起融铁宫收入逐年递减,心中烦闷难言。
虽然寇非未提收徒之事的最后结果——考虑到洪范来了北疆,大概率是没成——但田淮既然亲自北上提了这事,显然这一老一小之间多少有些默契。
“没想到还有这么桩缘法。”
霍斩一直轻松平静的面庞上终于微微绷紧。
“我会知会霍巍,彼时尽可能少伤他。”
“霍世兄的分寸我自然信得过。镇北卫如今用人之际,有年轻一辈的翘楚替你戍边,不是坏事。”
寇非继续劝道。
“烽燧之于北疆,譬如北疆之于大华。当然年轻人太气盛不好,得教他一个乖;但事后左卫应当略放松些,双管齐下,当能教洪范安顿一阵子……”
霍斩闻言静默许久,终是颔首。
······
十二月十六。
洪范昨日自西京回到烽燧城,期间收到两封来信。
一封是神京掌武院田淮的亲笔信,另一封则是中卫将军府的请柬;前者讨论的还是在北疆推动掌武院系统落地的事,后者则是通知廿三那日在雪漫城召开镇北卫年度管理会议。
田淮的信阅后即焚,中卫的请柬看过后则随手甩在一边。
用过午饭,洪范前往镇守府。
相比两个月前,府外街巷明显冷清,当初抓捕郭瀚的正堂则恢复了原状——踏碎的地砖换新,划烂的漆面补完,案几上的兵器摆设也被永久性撤去。
堂下早有人肃立等待。
见正主带队到来,雍玉、松明杰等等本地高层均肃立躬身相迎,容止颇为拘谨。
唯有索成周泥塑木偶般坐在右上首的圈椅里毫无动作——才过去一个多月,他的头发已然微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众人见此不由小心打量洪范脸色,见他并无怒意才松了一口气。
“此次请诸位与会,是要讨论烽燧光济二城间的商路。”
洪范当仁不让入了主座,开门见山。
“这一位是凉州‘翊风行’的沈掌柜。”
他伸手引荐。
此人是沈铁心的堂兄,原本是天南行中肱骨,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被她挖出来做事。
“在下西京沈氏沈洗尘。”
沈洗尘出列后先朝众人略施一礼,旋即令两位随从左右分列展开一卷图纸。
“凉贺二州地理相邻、物产互补,绝喉山商路大有可为……”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姿态的背后实际上是居高临下的轻视——贺州北疆向来被视为大华边陲,自不被西京第一世家的子弟放在眼里。
雍玉等人纵然心中不舒服,很快还是投入到对方描绘的蓝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