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崇武冷声接道,语气森冷。
“现在敌军压境,随时可能攻城!我们哪还有闲心,陪你在这里耗到所谓的‘三日之限’?!”
“你就是嘴硬不认输罢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如锤,死死砸在士卒心头。
广场上本就动摇的军心,再次掀起怒潮。
“对!这小子就是在强词夺理!”
“什么三日为限,不过是想继续耍我们!”
“别听他胡说!援军早就不会来了!”
怒骂声再度响起,犹如滚滚雷霆,朝着宁萧汹涌而去。
然而,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质问与怒斥,宁萧却只是微微一笑。
笑意淡然,不带一丝慌乱。
他目光如星,声音依旧沉稳。
“既然是赌约,自然就要遵守赌约。”
“我能给诸位保证——今日,援军必到。”
这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这句话落下,却没有换来信任与掌声。
反而引来一片哄然的笑声与更加激烈的怒斥。
“哈哈!援军必到?你以为我们傻?!”
“放屁!若真有援军,早就到了,何必等到今日!”
“这小子疯了!拿我们命开玩笑!”
一时间,讥讽声、冷笑声、咒骂声交织,广场上如同滚沸的油锅。
就连赵烈,此刻骑在马背上,目光复杂地望着宁萧,心中也是一阵苦涩。
他胸膛起伏剧烈,眼中满是纠结与痛楚。
——宁小兄弟啊,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在所有人都不信的时候,你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在自欺,还是……真的有把握?
可无论如何,他心底清楚。
在众人眼中,宁萧此刻不过是胡言乱语,虚张声势。
哪怕是他赵烈,心中也隐隐觉得——援军必到,这四字不过是幻梦。
三日来,他看着百姓逃散,看着军心崩溃。
探子传回的消息,分明是敌军压境,而非救兵在前。
援军?
京城里那些高坐庙堂的人,怕是早就弃了平阳。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
赵烈眼神黯淡,心口被堵得生疼。
他想出声阻止宁萧,想告诉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让自己送死。
可当他看到那少年清亮的眼神时,心中忽然一颤。
宁萧站得笔直,声音坚定,仿佛胸中有千军万马为他撑腰。
哪怕全军皆疑,他也未曾退后半步。
这一刻,赵烈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震动。
——这小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份笃定?
风声呼啸,旌旗猎猎,广场上的气氛仍旧沸腾。
数百士卒怒声震天,斥责与讥讽交织,几乎要把宁萧淹没。
可他只是静静站立,唇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目光坚定如铁。
在他心底,有一句无人知晓的低语。
“今日,援军,必到。”
无论别人信与不信,他自己从未动摇。
赵烈看着这份坚定,心头一阵混乱。
怀疑、愤怒、无力、希冀,种种情绪交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可最终,他还是狠狠咬牙。
——或许,这小子真是个疯子。
——可若真有那万一呢?
他的手死死握住刀柄,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心中一片翻腾。
广场上的风,愈加寒冷。
宁萧的身影,孤立在风声与众怒之间,却仍旧笔直挺立。
这一刻,他用自己的笃定,和所有人的绝望,正面碰撞。
空气中,仿佛火星与火药,只待下一刻,轰然引爆。
韩守义的眼睛闪着冷光,步步逼近,仿佛每一步都把广场上的风声踩成碎片。
他停在萧宁面前,笑意里带着刀。声音放得极大,像要把所有疑虑与愤恨都轰出一个交代。
“你口口声声说有援军,”他冷冷吐出这句话,像是在往萧宁脸上拍灰,声音里满是嘲弄,“不过是想拖时间罢了!”
广场上立刻有人应和,声音碎裂。
“就是!他不过在耍我们!”
“拖到哪天就能有救?咱们还等怎样?”
韩守义接着道:
“敌军已经逼近,马蹄声就在城外隆隆。难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谎言,兄弟们还要跟你一起,在这里等到敌人破城?”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像是把每个人都算计了一遍,“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人的命,能值这么多人陪你去等死?”
围观的士卒听着这样的发问,脸上的怒色更浓,手中的兵器无声地紧了又松。
有人把视线从萧宁身上撇开,转向赵烈,那里有更多可以发泄的情绪。
韩守义的声音像洪流翻涌不开:
“是他!是他骗了大家,是他让你们白白耗了三日的撤退时机!现在好么?城外马蹄声近在咫尺,你们还能相信这番虚言么?”
有人猛地拍桌,喊声更高了:“就是!谁还信他!”
有人声嘶力竭:“别被他骗了!咱们命要紧!”
韩守义的嘴角勾出一抹得志的冷笑。他看向梁敬宗、杜崇武,两人也在众声中附和,横眉冷对。三人渐渐把话筒递给了士卒的质疑,一时间,广场的怒浪像潮汐,越推越高。
萧宁站在那儿,面色淡然如初。风把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尘土在太阳下扬起一层干涩的薄雾。人群的怒声像撕裂的布,但他没有后退一步。
韩守义再上前一步,声音如刀锋般冷:“你若真有胆量,就别在这儿说空话,赶紧拿出凭证来。没有凭证,我们就按军法处置——扰乱军心,臧否不容,按律当斩!”
萧宁只是微微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被风压得铿锵有力:“放心,用不了你们等到敌军破城。”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韩守义三人和众多士卒心头,更像是扔进广场的一颗炸弹。有人哄笑,有人咒骂,也有人被这句不凡的笃定撞得心底一震。
萧宁缓缓伸手,语气平静得近乎温柔:
“我就问一句,赌约还算数么?是不是援军来了,我就能拿你们三人的人头,治你们扰乱军心之罪!”
话音未落,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爆出更大的喧哗。
“他疯了!”有人叫。
“他要人头?谁愿意让他砍我们的头!”有人怒斥。
“你还敢!拿人头来赌?!”有人惊骇。
韩守义脸色铁青,但随即又冷笑出声,完全没有要退步的意思。
他压低了声音,两眼放出算计的光:“哼,这当然要算数,我们还怕你不认了!既然你旧事重提,我倒想看看你有何底气。”
梁敬宗先一步接腔,声音里含着不屑与威胁:
“ 宁萧,你说的这等话,是要了我们命啊。你若赌输了,今日就要人头,但你若赌赢了……呵,你就拿我们的人头去吧。我们三人保证——现在,就宣誓,援军绝不会来!”
这誓言像一记重锤砸下,直击每个士卒的胸膛。
围观的人群开始躁动,纷纷起哄,有的甚至用拳锤向地,发出砰砰声,像是在敲打一个即将破碎的鼓面。
韩守义压低嗓门,像教训着耳边的孩子:
“听好了,诸位!我们不是没有良心,但我们也要替自己算算账。逃生的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别被这些空话耽误了时日,给城外敌军可乘之机!”
他的话里没有正义,只有利益和自保的精算。
那些同他同阵的士卒,被这套逻辑迅速说服,脸上露出算计的神色:保命的念头像野火,蔓延得快。
萧宁没有被激怒,他笑得更淡了一些,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挑衅:
“你们三位的保证,我听见了。那我便赌这个赌:三日之限,今晨刚过一半。今日午后,若援军到达,且能在城外形成合围、足以解我军之围,那么——砍你们三人的头!”
他的声音像拂过铁石的寒风。
“反之——若三日过后援军未至,便砍我的头!”
众人的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像刀切布,寂静之中满是震惊。
沙哑的嗓音从人群深处传来,有人质问:“你凭什么敢赌?你一个小卒,拿什么来赌人头?”
萧宁并不解释,他只是举手,像拿住了什么看不见的天秤:
“你们要的是凭证?好。我以我一命为凭。赌约既立,便合约在此。你们留着诘问的口舌,就等三日吧。”
韩守义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找死!”
他又转向人群,进一步拱火:
“诸位!你们可听清楚了?他把赌约变成了把戏,想用一场豪赌来堵住我们的问题!若他真有本事,何必如此?若无,本日即是笑话的终章!”
人群里有人叫好,更多人怀疑。有人说:“既然赌约这么说,那就等到中午,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胆量成真!”
也有人暗自嘀咕:“可万一……万一他真说对了呢?”
这念头像影子,飘过几个士卒的心头,却被身旁更为现实的恐惧压下。兵士们习惯了用刀刃和阵脚衡量一切。
他们对不确定的信念不感兴趣。
眼前是烟尘与马蹄,是血与死,而不是遥远的朝堂谁人真心的烽火鸣钟。
韩守义见势,趁热打铁,他的声音更高更响,仿佛要把每个被动摇的心抓起来摔碎:
“三个家伙站出来担保,援军不会来!这不是我们随口乱说,这是理性选择!若你们继续听这等空言,明日午后,我们都将葬在这片城下!”
“现在就要行动!”有人喊。
“是投降还是突围?”另一群人急切讨论。
广场的气氛像被拨动的弦,急速弹向不同的频率:
有人拥护韩守义,想趁乱取保性命;有人仍然眷恋本心,怀念那三日前的誓言,愤怒与不甘在胸口翻腾;还有些人则只是无助地夹在中间,渴望一个清晰的答案。
萧宁站在那里,面容不动,像是一把静止的刀。
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却清冷而坚定:
“赌约既是赌约,你们要砍头就砍头。城破之后再来讨公道,何必现在自相残杀?”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
“既然如此,便等中午!若真有援军来,便见分晓!”
更多的人则冷眼看着萧宁,像是在衡量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
韩守义则更狂了。
他大声朝众人摆手,像是掌控了一局棋:
“好!既然你要赌,我们便给你这个台阶。中午之前,凡是仍认为援军会来的,站到这边来;凡是认为援军不过是噱头,要保全性命的,站到那边去。我们当众判定!”
言罢,他右手一挥,三名手下即刻动员,公示起条令来——要么押注要么背弃——把所有人拉向二分法的选择。
广场上顿时分作两派。
烈日斜照下,人群的影子被拉长,分成东一片、西一片。人们奋力表态,仿佛要把自己从无端的恐惧中拉出来。
赵烈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面。
他的眼里有血色流动,又有疲惫沉沉。
他望着萧宁,望着韩守义,喉结动了动。风把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把把刀刃在空中磨擦。
中午,还是未至。
时间像一把慢刀,一点点在所有人的心上刻下焦灼与期待。
萧宁的赌声还在广场上回荡。
有人信他,更多人不信。
有人因为他的胆识而起了半点敬意,更多人却因其无端的冒险而愤怒。
韩守义眉目如冷铁,知道自己已经把众人的怀疑点燃。他看到四周的响应,心里暗自得意。
“好,”他在众人几近分裂的喧嚣中冷声说道。
“既然要赌,就赌到底。中午不见援军,你便砍头;中午见了援军,我们就拉下你们三人的脑袋,给全军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广场上又是一片沸腾。有人喧哗,有人流泪,有人抱住彼此,像是在等待一道审判的裁决。
而萧宁,却只是淡然一笑,目光穿过人群,像是看见了更远处的某样东西。
他的声音低下,像是对自己,亦或是对这条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命运之线说道:
“好,让三日之限的最后一半,过得光明正大些。中午见分晓。”
这一句,既像誓言,也像赌注。
广场上所有人的眼神,都被这一瞬间收紧,像弦被弹至最紧,等待那决定命运的一刻。
中军广场上,乱声如潮。
士卒们已被三日的虚耗折磨到极限,怒火与绝望相互撕扯,心头再无半点耐性。
有人开始拆卸军械,匆匆收拾行囊,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决绝。
有人低声咒骂,一边系好破旧的披风,一边将佩刀牢牢扣在腰间,眼神闪烁,显然已动了撤退的念头。
还有人干脆放声大喊:“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撤吧,趁敌军还没到手,咱们还能拼一条生路!”
声音此起彼伏,如火星掉进干草。
人群逐渐涌动,凌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杂乱无章,原本整齐的广场,此刻更像一个濒临失控的乱市。
赵烈沉默着看这一切,胸腔里的闷火如同被烈日烘烤的铁块,几乎要将他烧裂。
可他清楚——此刻已无威信去喝止。
哪怕他拔刀,也已无人再会信他。
他咬紧牙关,脸色阴沉如铁,转过身,径直走向那仍站在原地的萧宁。
人群喧闹,他的脚步声却沉重得仿佛在敲打心鼓。
走到近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小兄弟。”
萧宁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
赵烈的眼神满是血丝,既有焦急,又有无奈,还有一抹藏不住的悲凉。
“我知道你在拖时间。”赵烈深吸一口气,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怒火和疲惫,“可你要明白,拖时间起不到任何作用。”
“援军不会来的。”
他的声音像是铁锤重重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悲哀的分量。
“原本你是想用谎言去稳住军心,我懂。可到这一步了,再拖,只会让兄弟们更绝望。”
赵烈死死盯着萧宁,语气急切,“趁现在军中混乱,大家各自收拾撤退,你找机会逃吧!跑得越远越好!别再回头。”
他的话像一记重拳,砸进萧宁心口。
可萧宁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神平静,未曾多言。
他既不反驳,也不解释。
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任凭广场的喧嚣席卷而过。
赵烈心头一阵慌乱。
他见这少年神色不动,心头反而更急,伸手便要抓住萧宁的手臂。
可萧宁只是微微后退半步,眼神中带着一抹冷静的光,轻轻摇头。
那一刻,赵烈胸口一窒,呼吸急促。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广场的喧哗。
“哒哒哒——”
铁蹄如雷,从远方逼近。
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探子粗重的喘息,他拼命催马,快要把自己逼到极限。
很快,一名全身灰尘的骑探闯入广场,急得连缰绳都没来得及勒紧,翻身跌落在地,几乎是爬着冲到人群中央。
“报——!”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颤抖与惊骇,却在广场上炸响如雷。
士卒们动作一顿,所有的喧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着那探子满身尘土、脸色惨白的模样。
探子扑倒在地,双手撑着,猛地抬起头,目光直接投向站在人群最前的韩守义。
——此刻,军中大权早已旁落。
赵烈失去信任,众人再不肯听他分毫。
韩守义则趁机接过了军权,成了所有人仰望与依附的对象。
“韩将军!”探子声如破锣,却竭尽全力嘶喊。
“敌军……敌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广场上立刻炸开了锅。
“什么?!”
“敌军到了?!”
“假的吧?!”
士卒们面色骤变,所有人心口都像被锤了一记,整个人僵在原地。
韩守义脸色一沉,急声问道:“敌军在哪?”
探子咬牙,呼吸急促:“距……距离城门……不足三里!”
“什么——!!”
这一声,比雷霆更骇人。
三里?
区区三里?
那已近在咫尺!
敌军再驰骋片刻,便可直逼平阳城门!
广场上顿时彻底沸腾。
有人丢下手中行囊,整个人颤抖如筛糠。
有人怒声大骂,眼睛血红,猛地拔出长刀。
更多的人眼神空洞,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几乎要跌坐在地。
“完了……完了!”
“说什么撤退,根本来不及了!”
“我们死定了……死定了啊!”
绝望的呼声四面八方响起,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人心的巨浪。
赵烈脸色惨白,眼神中闪过一抹无法抑制的悲凉与愤怒。
他缓缓攥紧拳头,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天嘶吼。
——他明白。
这一刻,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日前,他的执拗与坚持,硬生生把撤军的时机拖没了。
如今敌军逼近,不论如何狡辩,都已无用。
所有士卒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在赵烈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怒火,有绝望,有冷漠,也有赤裸裸的恨意。
有人咬牙切齿,眼眶通红。
有人泪流满面,却依旧死死盯着他。
更多人则直接怒吼出声,骂声如潮。
“都是赵烈!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撤了!”
“他耽误了我们!现在退无可退!”
“军纪!处他以军纪!”
“杀了他,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韩守义见状,心头暗暗冷笑。
他高举手中长刀,声如洪钟:“你们都听见了吧!敌军已到,退路已绝,这一切,都是赵烈一人之过!”
“依军法——扰乱军心,延误战机,当斩!”
广场上,数百士卒的怒吼汇聚成一道浪潮:
“当斩——!!”
“当斩——!!”
震天的呼声,回荡在平阳城的上空,震得尘土簌簌落下。
赵烈伫立原地,身影孤绝。
他没有再说一句辩解的话,只是缓缓闭上眼,任由风声吹过脸庞。
在这片震天的呼声中,他的背影仿佛被烈日拉得无比孤长,像是一尊孤独的石像,静静立在风暴中心,迎接着这最残酷的审判。
——而广场上的士卒们,再无任何怜悯。
他们已经被绝望吞噬。
一切矛头,终于再次指向了赵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