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夜更浓。
前方的娇小身影快得不像凡人,在盘根错节的林地中穿梭,如履平地。顾霆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她的背影,不被彻底甩脱。身后的打斗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被厚厚的林木与夜雾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她猛地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陡峭土坡前。坡上覆盖着厚厚的枯藤和落叶,她拨开藤蔓,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
“进去!”她的命令短促而不容置疑,自己则警惕地回身望向来路。
顾霆几乎是滚爬着钻入洞中。里面竟别有洞天,是一条狭窄但干燥的天然石缝,空气流通,并无憋闷之感。她随后闪身而入,迅速将洞口重新用藤蔓掩盖妥当。
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你是谁?”顾霆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终于喘过一口气,声音沙哑地问。他紧握双拳,保持着最后的警惕,尽管他知道若对方有恶意,自己早已毙命。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听“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一点柔和却异常稳定明亮的光芒从她手中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体中发出,霎时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她的半张脸。面罩之上,那双眼睛冷静得近乎漠然,看不出年纪,却绝非寻常女子所有。
顾霆心中骇然,此等发光之物,绝非琉璃灯、牛角灯可比,光色纯白稳定,竟无烟无热!这是何种机关术?
“帮你的人。”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厮杀与这神奇的造物都微不足道。她收起那奇特的发光物,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琉璃瓶,倒出些许散发着清凉气味的膏体,示意顾霆涂抹在翻裂出血的指甲和刮伤处。“或者说,不想让‘他们’得到那东西的人。”
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舒缓的凉意,血竟立时止住。又是闻所未闻的金疮药。
“他们是谁?”顾霆追问,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这女子,及其身后的势力,恐怕与那血诏一样神秘。
“ ‘影阁’。”她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一个游离于各国之外,专门搜罗、买卖、掠夺禁忌知识和奇物的组织。势力盘根错节,触手无处不在。你手里的东西,是他们追寻已久的‘钥匙’之一。”
影阁?钥匙?顾霆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皮质血诏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
“你怎么知道画苑殿的事?又怎么找到我的?”
“紫宸城里有不想让这东西落入影阁之手的人。”她答得模糊,显然不愿透露更多。“至于找到你,你身上带着‘钥匙’,对于知道如何感知它的人来说,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顾霆心中再震。这血诏,竟还是个被追踪的信标?
“那血诏上面说的传国玉玺……”
“幌子。或者说,最表层的目的。”她打断顾霆,语气斩钉截铁。“靖慧帝赵蒼是个疯子,更是个旷古绝今的天才。他晚年沉迷的不是丹道,而是星象、数术以及一些更遥远、更不可思议的东西。那上面的‘锁钥之纹’,才是核心。”
她似乎对血诏的内容知之甚详。
“你看得懂那些纹路?”
“看不懂全部。”她坦诚得令人意外,“那是混合了极古老的《连山》、《归藏》易理、失传的谶纬秘符,以及一种近乎‘天道’本身的数术语言。要解读它,需要特殊的‘镜’。”
“镜?”顾霆想起宫中用于鉴容的铜镜,不明所以。
“嗯。”她点点头,“非铜镜,是一种算法,一种解读规则。影阁有部分‘镜’,我们也有部分。但完整的‘镜’,据说早已失传。现在,我们需要赶在影阁之前,找到下一个线索地。”
“哪里?”
她再次拿出那个发光金属物,手指在上面快速点划了几下,光芒映照下,她眉头微蹙,似乎在计算着什么。顾霆看得眼花缭乱,那物事表面竟能显示出发光的细小符号,随她手指而动。
“血诏指向‘天星’,而非地脉。河洛星宿皆是表象,核心是坐标。”她喃喃自语,手指飞快,“根据现有的‘镜’的片段反推,结合今夜紫微垣的星位变动……下一个指向,是西北。”
“西北?”顾霆愕然。西北疆域万里,这如何寻找?“具体是哪里?”
“不知道。”她收起发光物,目光重新落在顾霆身上,带着一种审视,“‘镜’不完整,只能给出大方向。更精确的定位,可能需要到达特定地点,或者触发某种条件才能显现。我们需要立刻动身,影阁的下一次追击很快就会来,下一次,不会这么容易摆脱了。”
她站起身,示意洞口方向。
“那我们怎么去?通关文牒、路引、盘缠……”顾霆想到自己一介宫廷侍卫,身无长物,如何远行西北?
“这些不用你操心。”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你只需要保护好你怀里的‘钥匙’,并且,活下去。”
她拨开藤蔓,清冷的夜风灌入洞中。
“记住,从现在起,你信任的人只有我。官府、军队、甚至你昔日的同僚……其中都可能藏着‘影阁’的眼睛。走吧,路还长。”
顾霆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万千疑虑和恐惧,跟着她再次投入茫茫夜色。
西北。千年血诏。失传的“镜”。神秘的“影阁”。还有身边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莫测的同伴。
前路如同这深沉的夜,迷雾重重,杀机四伏。而那血诏最终指引的,究竟会是传国玉玺,还是如她所言,是某个更为惊世骇俗、超越想象的秘密?
顾霆不知道。
他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