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乱葬岗的新尸
乱葬岗位于金陵西城门外十里处的荒山坡,历来是官府处置无主尸首、贫苦人家无力下葬者草草掩埋之地。此地荒草丛生,坟冢杂乱,野狗出没,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即便是在白日,也显得阴森可怖,人迹罕至。
当顾惊弦和沈墨深带着一队皇城司亲兵快马加鞭赶到时,顺天府的衙役早已将发现尸体的地方团团围住。发现尸体的是一名起早捡拾柴火的樵夫,此刻正吓得面无人色,被两名衙役搀扶着,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所见惨状。
发现尸体的具体地点,并非乱葬岗核心区域,而是一处靠近官道、相对独立的废弃土窑。土窑半塌,内部空间不大,阴暗潮湿。
顾惊弦率先下马,玄色披风在晨风中卷动,他面色冷峻,无视周围衙役敬畏的目光,径直走向土窑入口。沈墨深紧随其后,眉头紧锁,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一踏入土窑,那股浓烈的新鲜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霉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窑内光线昏暗,只有入口处透进的天光,勉强照亮内部的景象。
一具男尸仰面倒在窑洞中央,衣衫褴褛,看穿着像是城中的流浪汉或者乞丐。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衣襟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心脏已然不翼而飞!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并非利刃所致,倒像是被徒手或者某种粗糙的工具硬生生掏挖而出,场面极其血腥残忍。
而在尸体上方的土窑内壁上,用鲜血绘制着一个符号!那符号约脸盆大小,笔画扭曲,颜色暗红发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狞笑的鬼脸。
沈墨深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收缩。尽管画得粗糙仓促,但那符号的基本构架和神韵,与他记忆中十年前“血菩萨”案现场留下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如同未绽放血花苞或垂泪血珠的图案!
“菩萨……菩萨垂泪……”旁边的顺天府仵作声音发颤地低语,印证了沈墨深的判断。墙壁上,符号旁边,果然用血写着那四个熟悉的字。
顾惊弦蹲下身,强忍着刺鼻的气味,仔细检查尸体。死者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枯槁,手指粗糙,确实符合流浪汉的特征。除了胸口那骇人的伤口,尸体其他部分并无明显外伤。死亡时间应该就在几个时辰内,大约是三更到四更天之间。
“死亡时间比祭坛的张奎要晚。”顾惊弦沉声道,“凶手是在祭坛作案后,又来到了这里,杀害了此人。”
“模仿?还是续作?”沈墨深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眼前的场景,与十年前的案子太过相似,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不确定。”顾惊弦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土窑内部,“但有几个明显不同。第一,凶手此次的手法更为粗暴残忍,像是发泄,而非之前那种精准的‘仪式感’。第二,符号绘制得粗糙,远不如祭坛那个‘送神局’精细复杂。第三,死者身份天差地别。张奎是纸墨铺学徒,有固定居所和社会关系;而这个,是无名流浪汉,几乎无人关注。”
沈墨深点头同意:“祭坛案像是精心策划的挑衅和宣告,而这一起……更像是对过去某种模式的机械重复,或者说,是在匆忙之中,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进行的‘补完’。”
“补完?”顾惊弦看向他。
“也许凶手觉得,只在祭坛摆下‘送神局’还不够,必须再完成一次‘血菩萨’式的杀戮,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沈墨深推测道,但语气中也带着不确定。
顾惊弦命令随行的皇城司仵作进行详细验尸,并仔细勘查现场,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尤其是凶手可能留下的脚印、衣物纤维或者其他微量物证。
然而,土窑内地面杂乱,除了死者和新留下的血迹,很难分辨出凶手的痕迹。外面因为靠近官道,人来车往,痕迹更是早已被破坏。
“凶手对这里很熟悉,或者事先踩过点。”顾惊弦走出土窑,望着荒凉的山坡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官道,“选择此地杀人,不易被发现,作案后也容易逃离。”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周围搜查的皇城司亲兵快步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大人!在土窑后方草丛里,发现这个!”
顾惊弦接过,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沾满泥土的、巴掌大小的翡翠玉佩!玉佩雕刻的,正是一尊面容悲戚、跌坐的菩萨像!与十年前“血菩萨”案第四起现场发现的那枚玉佩,几乎如出一辙!
沈墨深看到这枚玉佩,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他上前一步,仔细端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它。虽然质地普通,雕工也略有差异,但……形制、神韵,几乎一模一样。”
顾惊弦捏着这枚冰冷的玉佩,眼中寒光闪烁。凶手不仅模仿了杀人手法和现场符号,连这关键的道具也一并复制了!这是生怕别人联想不到十年前的旧案吗?
“是挑衅,也是误导。”沈墨深冷静下来,分析道,“故意留下如此明显的关联,要么是凶手极度狂妄,要么就是想将我们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血菩萨’案上,从而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顾惊弦重复着,目光再次投向雾气笼罩的金陵城方向,“或许,祭坛的‘送神局’和眼前的‘血菩萨’,都只是他庞大计划中的不同环节。”
现场勘查完毕,未能获得更多直接指向凶手的线索。尸体被运回城殓房,等待进一步检验。顾惊弦下令顺天府和皇城司暗探,全力排查金陵城内近日失踪或行为异常的流浪人员,并暗中调查市面上是否有人出售或定制过类似图案的玉佩。
回城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短短一夜之间,两起手法迥异却都透着诡异邪气的命案接连发生,且都与十年前的悬案扯上关系,这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金陵城上空。
第二场:暗巷杀机
回到皇城司衙署,已是午后。顾惊弦立刻投入紧张的部署中,调动各方力量,撒开一张大网。沈墨深则被安置在一间厢房内,名义上是“协助调查”,实则仍处于半软禁状态。
沈墨深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未能散尽的雾气,心中思绪万千。祭坛邪阵、张奎之死、流浪汉被杀、重现的玉佩和符号……这一切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凶手对十年前旧案如此了解,甚至能复制细节,其身份必然与当年之事有极深的牵扯。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是……知晓内幕的局内人?
那个神秘的烙印,将穆文远案与“血菩萨”案联系起来,这背后隐藏的真相,恐怕远比单纯的连环杀人更为可怕。顾惊弦虽然权势不小,但面对可能触及宫闱甚至更高层的阴谋,他真的能一查到底吗?还是说,最终自己又会成为一枚被舍弃的棋子?
想到这里,沈墨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拿起桌上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间的干渴和心中的烦躁。他知道,自己如今已无退路,只能跟着顾惊弦走下去,或许……这也是他等待了多年的,一个揭开真相的机会。
傍晚时分,顾惊弦终于暂时处理完紧急事务,再次来到沈墨深的房间。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对于这两起案子,你怎么看?”顾惊弦开门见山,他似乎已经开始习惯征询沈墨深的意见,尽管对方的身份依旧可疑。
沈墨深沉吟片刻,道:“凶手行事看似张狂,实则步步为营。祭坛案,选择皇家禁地,用的是复杂邪阵,目标是有固定身份的学徒,这是‘阳谋’,意在引起轰动和恐慌,尤其是引起你——皇城司指挥使的注意。而乱葬岗案,手法粗暴,目标是无名氏,符号粗糙,却刻意留下玉佩,这是‘阴谋’,意在将线索明确指向旧案,混淆视听。”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我认为,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人,或者,凶手有多重身份、多重目的。祭坛案,可能关乎他真正的核心图谋,而乱葬岗案,则更像是一种烟雾弹,或者是为了满足其某种心理需求。”
“多重目的……”顾惊弦若有所思,“若其核心图谋与宫廷或朝堂有关,那么制造恐慌、分散官府注意力,便说得通了。”
“还有那个烙印,”沈墨深提醒道,“张奎脚底的烙印,与穆文远有关。穆文远案是通敌叛国,若真凶与此有关,那其所图,恐怕就不仅仅是几条人命那么简单了。”
顾惊弦眼神一凛。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真凶蛰伏十年,卷土重来,所谋者大,那金陵城,乃至整个朝廷,都可能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暴。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线索。”顾惊弦道,“张奎的社会关系,‘老家来的人’,那枚玉佩的来源,还有……孙文渊的下落。”
提到孙文渊,沈墨深目光微动:“孙文渊流放已久,生死难料。即便找到,他也未必肯说。”
“总得试试。”顾惊弦语气坚决,“我会派人秘密前往岭南查探。此外,关于穆文远案的卷宗,我会想办法调阅,看看能否找到关于那个烙印的记载。”
两人正商议间,门外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声:“大人!有紧急线报!”
“进!”
一名作寻常百姓打扮的暗探快步走入,低声禀报:“大人,属下奉命暗中查访李记纸墨铺周边,据邻街一个更夫透露,昨夜三更左右,他曾看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从纸墨铺后巷出来,形迹可疑。更夫当时并未在意,但记得那人似乎……左腿有些微跛。”
“左腿微跛?”顾惊弦和沈墨深对视一眼,这算是一个新的特征!虽然模糊,但总比没有强。
“还有,”暗探继续道,“属下在排查西市几家可能售卖类似玉佩的玉器铺时,其中‘玲珑斋’的老板提到,约莫半个月前,确实有个客人定制过一枚菩萨造型的玉佩,要求不高,用料普通即可,但要求菩萨面容必须悲戚。老板觉得要求古怪,但客人付钱爽快,也就接了。来人当时也是穿着斗篷,看不清脸,但老板隐约感觉……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
“药味?”沈墨深追问,“什么样的药味?”
“老板说不上来,只说是种有点苦涩、又带点腥气的味道,不像是寻常药材铺的味道。”暗探回道。
药味,左腿微跛……凶手的形象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
“立刻根据这些特征,加派人手,在全城范围内,尤其是药铺、医馆、以及可能藏匿人员的地方,秘密排查!”顾惊弦下令。
“是!”暗探领命而去。
线索似乎正在一点点汇集,但顾惊弦和沈墨深都清楚,凶手极其狡猾,绝不会轻易暴露。接下来的调查,必将充满艰险。
是夜,月黑风高,雾气似乎比前夜更浓了。
沈墨深向顾惊弦提出,想去张奎生前居住的地方看看。张奎是纸墨铺学徒,与母亲同住在西市附近一条简陋的巷子里。顾惊弦略作思索,便同意了,亲自带了四名得力亲兵,与沈墨深一同前往。他倒想看看,沈墨深能从那里发现什么。
张奎家所在的巷子狭窄而阴暗,空气中弥漫着贫穷和潮湿的气味。得知官差到来,张奎那早已哭成泪人的老母亲更是惶恐不安。简陋的家中几乎一览无余,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具,别无长物。
沈墨深没有多问老母亲什么,以免刺激到她。他只是默默地、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小小的家。墙壁、地面、床铺、桌子……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掠过每一寸空间。
突然,他在张奎睡觉的木板床的床腿内侧,发现了一道极浅的、用指甲划出的刻痕。那刻痕很新,像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刻痕的形状,像是一个箭头,指向墙角堆放杂物的方向。
沈墨深心中一动,示意顾惊弦。两人不动声色地走到墙角,轻轻拨开那些破旧的杂物。在墙壁与地面的缝隙里,沈墨深摸到了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小小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枚铜钱。但又不是普通的铜钱,这枚铜钱边缘被磨得十分锋利,像是经常被人摩挲,钱币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痕迹。
沈墨深将铜钱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脸色微变。那暗红色痕迹散发出的,是一种极其淡薄、但绝不会认错的——硝石混合着某种特殊植物汁液的味道!这是……制作某种特殊火药或者焰火材料的残留物!
一个纸墨铺的学徒,床下为何会藏有这种东西?还特意做了标记?
顾惊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张奎的身份,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他可能不仅仅是被灭口的目击者,甚至可能……本身就与某些危险的事情有关联!
“带走。”顾惊弦低声吩咐亲兵,将这枚铜钱作为重要证物收好。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张奎家,进一步调查这枚铜钱的来历时,异变陡生!
巷子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锐鸣和激烈的打斗声!
“有埋伏!”顾惊弦反应极快,瞬间拔出腰间绣春刀,将张奎母亲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地扫向门外。四名亲兵也立刻抽出兵刃,结成防御阵型。
沈墨深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靠近墙壁,寻找掩护。透过破旧的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狭窄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个蒙面黑衣人,身手矫健,刀法狠辣,正与守在巷口的皇城司亲兵激烈厮杀!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和顾惊弦来的!
战斗异常激烈,刀光剑影在昏暗的巷子里闪烁,金属撞击声和闷哼声不绝于耳。皇城司亲兵虽然精锐,但对方人数占优,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时间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