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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菩提示警

    皇城司衙署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内。

    烛火将顾惊弦与沈墨深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随着火焰跳动而晃动,如同潜藏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卷宗特有的霉味,以及一股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沉寂。

    顾惊弦面前的书案上,并排铺着三样东西:刚从李记纸墨铺取回的、画有残缺符号的试色废纸;祭坛地面“送神局”的完整拓印;以及一份纸张明显泛黄、边角卷曲的旧卷宗抄录件,封皮上赫然写着“天圣七年,血菩萨连环戕害案”。

    “你似乎对‘血菩萨’案,知道些卷宗上没有的东西。”顾惊弦开口,声音在密室里显得格外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墨深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更带着一种亟待厘清迷雾的探究。

    沈墨深没有坐在对面,而是斜靠在距离书案几步远的阴影里,双手抱臂,整个人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听到问话,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虚幻:“顾大人,好奇心太重,有时候会送命的。”

    “本官的命,自己会操心。”顾惊弦语气不变,手指点向那份旧卷宗,“卷宗记载,天圣七年,自春至秋,金陵城内接连发生五起命案,死者皆被剖心,现场留有类似符号,凶手自称‘血菩萨’,意在惩戒‘负心之人’。案发后,朝野震动,先帝震怒,限期破案。”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墨深,目光锐利:“卷宗最后定谳,凶手指认是一名因情场失意而心智癫狂的落魄书生,已在其住处搜出‘证物’,其人亦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后于狱中‘畏罪自尽’。此案就此了结。可是如此?”

    沈墨深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供认不讳?畏罪自尽?顾大人掌管皇城司,这等狱中的把戏,难道看不透么?”

    “你看过原始卷宗?”顾惊弦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深意。大理寺定谳的卷宗,并非人人都能查阅全部细节,尤其是这种曾被列为机密的要案。

    沈墨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两步,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深埋的痛苦,最终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讥诮。

    “我不仅看过,当年,我还是最初参与勘查那五起命案现场的人之一。”他的声音沙哑,仿佛陷入了不愿回忆的过往,“第一个死者,是城南绸缎商的续弦,尸体在自家绣楼发现,心口被剖开,现场墙壁上,用她的血画了一个符号,比祭坛那个简单,但神韵……很像。”

    他伸出手指,凌空勾勒着:“像一个扭曲的、未绽放的花苞,或者说……一滴将凝未凝的血珠。旁边,还用血写了四个字——‘菩萨垂泪’。”

    “菩萨垂泪?”顾惊弦眉头紧锁,这与后来定谳的“惩戒负心”似乎关联不大,反而透着一股悲悯又诡异的意味。

    “对,菩萨垂泪。”沈墨深重复了一遍,眼神飘忽,“第二个死者,是礼部一位员外郎的宠妾,死状相同,符号相同,留下的字也是‘菩萨垂泪’。第三个,是西市颇有名气的歌姬……接连三人,皆是如此。当时大理寺内部压力巨大,但凶手极其狡猾,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

    他的语速渐渐加快,仿佛被记忆推动着:“直到第四起案子发生,死者是一位告老还京的将军的外室。那次,现场除了符号和字,还多了一样东西。”他看向顾惊弦,“一枚掉落在尸体附近的、质地普通的翡翠玉佩,雕刻的……正是一尊跌坐的、面容悲戚的菩萨像。也就是从那时起,‘血菩萨’的名号,才真正传开。”

    顾惊弦静静听着,这些细节,在他能接触到的卷宗抄录件里,或被简化,或被模糊处理了。他意识到,沈墨深正在揭开被尘埃掩盖的一角。

    “那第五起呢?”顾惊弦追问。卷宗记载是五起命案。

    沈墨深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第五个死者,身份比较特殊……是……是当时一位权势不小的宦官在宫外的‘对食’(注:明代宫女与太监结为夫妻,称“对食”)。案子发生在皇城根下,影响极其恶劣。先帝为此一日内连下三道金牌,催促破案。”

    “也正是在勘查第五个现场时,”沈墨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我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所有死者,无论男女,在极其隐秘的位置——或是耳后,或是脚踝,都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

    “针孔?”顾惊弦目光一凝。

    “对,像是被极细的银针所刺。”沈墨深点头,“我怀疑,凶手可能在杀人前,对死者使用了某种药物或手段。我将这个发现连同对凶手画像的推测——我认为凶手并非因情失意那么简单,其作案手法熟练,心理素质极佳,更像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连环杀手,甚至可能牵扯更深的背景——一并写入了详文,呈交当时的上官,也就是后来因此案升任大理寺少卿的,孙文渊。”

    说到“孙文渊”这个名字时,沈墨深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刻骨的寒意。

    “然后呢?”顾惊弦隐隐猜到了后续。孙文渊,他记得此人,后来官运亨通,但在数年前因牵扯另一桩案子已被罢官流放。

    “然后?”沈墨深冷笑,“然后我的详文石沉大海。没过几天,孙大人就宣布案件告破,凶手就是那个‘落魄书生’。证据确凿,口供俱全。我当即提出质疑,认为其中疑点重重,尤其是那枚突然出现的玉佩和书生看似完美实则经不起推敲的供词。但孙大人以‘稳定朝野人心’、‘勿要节外生枝’为由,强行压下了我的异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年轻气盛,不肯罢休,试图私下调查,尤其是追查那枚玉佩的来源,以及那个书生在狱中‘自尽’的真相。结果……结果就是不久之后,我因‘证据不足、构陷上官’的罪名被革职查办。而所有关于‘血菩萨’案的原始勘查记录、我的详文,乃至那枚作为重要物证的玉佩,都在后续的归档整理中,‘意外’损毁或‘遗失’了。”

    密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神色凝重的脸庞。

    顾惊弦终于明白,为何沈墨深对“血菩萨”案如此敏感,为何他如此抗拒提及往事。这不仅仅是一桩悬案,更是导致他身败名裂、滚倒至今的根源。而孙文渊的急功近利和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使得“血菩萨”案的真相,被永远埋藏在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所以,你怀疑,‘血菩萨’案的真凶并未伏法?”顾惊弦缓缓道。

    “不是怀疑,是肯定。”沈墨深语气斩钉截铁,“那个书生,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真正的‘血菩萨’,不仅逍遥法外,而且……其能量,远超想象。能让一个大理寺少卿不惜伪造证据、草草结案,能让关键物证‘意外’消失,能轻易将一个提出异议的推官打入尘埃……顾大人,你说,这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顾惊弦,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而现在,与‘血菩萨’案相似的符号重现,张奎脚底出现了我曾在另一个‘早该死’的人身上见过的烙印……顾大人,你还觉得,这仅仅是一桩简单的祭坛抛尸案吗?”

    顾惊弦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心中的波澜却愈发汹涌。如果沈墨深所言非虚,那么眼下这起案子,很可能与十年前的“血菩萨”真凶有关,甚至可能是其沉寂十年后的再次出手!而凶手选择在皇家祭坛作案,挑衅意味十足,所图必然极大。

    “你之前说,那个烙印,你在一个本该死在‘血菩萨’案之前的人身上见过。”顾惊弦抓住这个关键点,“那人是谁?”

    沈墨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吐出一个名字:“穆文远。”

    顾惊弦瞳孔骤然收缩:“穆文远?那个十五年前,因卷入‘漕运泄密案’而被满门抄斩的兵部职方司主事穆文远?!”

    “是他。”沈墨深点头,“穆家满门抄斩,是十五年前的事。而‘血菩萨’案,是十年前。但在‘血菩萨’案发生前约一年,我曾因一桩小的盗窃案,偶然接触过穆文远的尸身检录……当然,是偷看的。在他的左脚底,就有这样一个烙印。当时只觉得奇怪,但穆案是铁案,无人敢翻,我也就没多想。直到……直到后来‘血菩萨’案发,我隐约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但还没来得及深究,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穆文远身上的烙印,张奎身上的烙印,将时间线从十年前,一下子拉到了十五年前!一桩是通敌叛国的铁案,一桩是轰动朝野的连环命案,这两者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关联?

    顾惊弦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如果沈墨深的记忆无误,那么这个简单的烙印,可能是一个关键的信标,指向一个隐藏得更深、牵扯更广的巨大阴谋!这个阴谋,可能从十五年前就已开始布局,十年前因“血菩萨”案初现端倪,而如今,随着祭坛尸案的发生,再次浮出水面!

    “穆文远……‘血菩萨’……祭坛邪阵……”顾惊弦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漕运、兵部、连环杀手、宫廷宦官、邪术阵法……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元素,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我们必须找到当年‘血菩萨’案的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那枚玉佩和孙文渊!”顾惊弦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孙文渊虽已流放,但未必没有线索留下。还有穆文远的案子,卷宗或许也有疏漏之处!”

    “谈何容易。”沈墨深给他泼了盆冷水,“孙文渊流放岭南烟瘴之地,是死是活都难说。穆文远的案子是先帝钦定铁案,卷宗怕是早已封存甚至销毁。你想查,阻力有多大,你比我清楚。”

    “再难也要查。”顾惊弦语气决绝,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晨风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压抑。天色已经大亮,但雾气仍未散尽,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如果真凶蛰伏十年再次现身,其图谋必然更大。祭坛抛尸,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是一个信号,或者说……是一个警告。”顾惊弦望着窗外迷雾笼罩的皇城方向,声音低沉而充满警惕,“我们必须在他下一次动手之前,阻止他。”

    沈墨深看着顾惊弦挺拔而坚定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深知面前这个男人所代表的权势和力量,但也更清楚他要面对的,可能是何等庞大而危险的阴影。将自己卷入其中,是对是错?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有紧急情况!”是顾惊弦亲兵的声音。

    “讲!”

    “刚刚收到顺天府报案,在西城外乱葬岗附近,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勘查……死者心脏被剖开,现场墙壁上,发现有疑似鲜血绘制的符号!”

    顾惊弦和沈墨深同时脸色剧变!

    心脏被剖开!鲜血符号!

    这与十年前“血菩萨”案的作案特征,几乎完全吻合!

    凶手……竟然这么快就再次动手了!而且,选择在了乱葬岗这种地方,是肆无忌惮的模仿,还是……真正的“血菩萨”,已经归来?

    “备马!去乱葬岗!”顾惊弦毫不犹豫,抓起披风,眼中寒光凛冽。

    沈墨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迷雾越来越浓,而隐藏在迷雾后的獠牙,已经再次显露。他看了一眼顾惊弦,知道此刻已无退路。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冲出密室,身影迅速消失在皇城司衙署曲折的回廊之中。

    窗外,雾锁金陵,杀机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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