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乡村小说 > 三更鼓:金陵六扇门迷案 > 第二章 墨痕疑踪

第二章 墨痕疑踪

    寅时正刻,雾气未散,金陵城依旧沉睡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祭坛现场的初步勘查已毕。尸体被小心地装入运尸袋,由四名皇城司亲兵抬下。那些以暗红朱砂绘就的诡异符号,则由专人事无巨细地拓印下来。顾惊弦亲自监督整个过程,确保无一疏漏。他站在祭坛边缘,玄色披风的边缘被露水打湿,凝着一层细密的寒珠。目光却始终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已被严密看守起来的现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沈墨深远远蹲在汉白玉栏杆的阴影下,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皇城司的效率极高,行动迅捷而有序,显然这位年轻的指挥使治下极严。他看着顾惊弦冷硬的侧脸轮廓,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此人绝非庸碌之辈,他对“血菩萨”案的敏感,以及强行留下自己的举动,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收队。”顾惊弦终于下令,声音在清冷的晨雾中传开,不带丝毫感情。他转身,目光精准地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沈墨深,“你,跟我回衙。”

    沈墨深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扯出一个惫懒的笑:“顾大人有令,敢不从命?只求衙门的早饭能热乎点,这鬼天气,冻煞人也。”

    顾惊弦没理会他的贫嘴,率先走下祭坛的台阶。玄色披风拂过沾染了露水的石阶,留下淡淡湿痕。沈墨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履看似散漫,眼角的余光却将沿途的守卫布置、地形特征一一记下。这是多年刑狱生涯留下的本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皇城司的临时办案处设在离祭坛不远的一处隶属内务府的官署。此处平日用来处理皇家园林杂务,此刻被紧急征用,灯火通明,气氛肃杀。亲兵们按刀肃立,眼神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惊弦径直走入正堂,将披风解下递给亲兵,露出里面紧束的玄色劲装,更显身形挺拔利落。他走到主位坐下,面前宽大的书案上已铺开了方才拓印下来的符号图纸,那暗红的线条在灯下显得愈发诡异。

    沈墨深毫不客气地挑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靠椅坐下,二郎腿一翘,摸向腰后,才想起酒葫芦早已空空如也,只得失望地咂咂嘴,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顾惊弦的目光凝在图纸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他在等,等初步的验尸格目,也在消化、分析着今晚发生的这一切。祭坛、尸体、邪阵、沈墨深、十年前的符号……这些看似独立的点,必须尽快连接成线。

    约莫一炷香后,一名身着仵作服色的精干男子快步而入,双手呈上一份墨迹未干的尸格笔录。“大人,初步查验完毕。”

    顾惊弦接过,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沈墨深虽仍闭着眼,耳朵却微微动了动。

    “死者,张奎,年约二十五六,身份已初步查明,是西市‘李记’纸墨铺的学徒。”顾惊弦沉声念出关键信息,“死亡时间约在子时到丑时之间。致命伤为颈部锐器伤,切口极薄,一刀切断喉管及血管,毙命迅速,应是专业人士所为。尸体被发现时,尸僵尚未遍布全身,符合死亡时间推断。但现场血迹稀少,祭坛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杀人后移尸至此。”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顾惊弦的语调微微一顿,目光停留在笔录的最后一栏。

    “然而,”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投向看似在打盹的沈墨深,“尸体左脚底板,发现一处陈旧烙印。图案如下。”

    他拿起笔,在一旁的空白纸上迅速画出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圆圈,内部三个圆点,呈倒三角形排列。

    沈墨深原本慵懒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睁眼,但靠在椅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这个图案……

    顾惊弦将画有图案的纸推向沈墨深的方向,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此烙印绝非新伤,边缘已有愈合痕迹。你,可认得?”

    堂内烛火摇曳,将沈墨深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切割成光影交错。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有些涣散,然后逐渐聚焦在那张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纸张上那个简单的图案,动作缓慢,仿佛在触摸某种带有温度或者危险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顾惊弦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沈墨深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良久,沈墨深才收回手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散漫:“顾大人说笑了,我一个醉鬼,哪认得这种稀奇古怪的标记?许是哪个暗窑子里的下作记号,或是街面上混混们的帮派印记也说不定。”

    “是么?”顾惊弦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带来更强的压迫感,“你看这图案时的反应,可不像不认得。沈墨深,本官耐性有限。”

    沈墨深与他对视着,试图从那双冷硬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顾惊弦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太好。他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和疲惫:“顾惊弦,你皇城司档案库的钥匙,能打开多深的柜子?能看到多少……‘不该’存在的东西?”

    顾惊弦眉头微蹙:“何意?”

    “意思就是,”沈墨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沙哑,“‘血菩萨’案的卷宗,你看到的,甚至大理寺最终归档的,未必是全部。至于这个烙印……”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穿过堂内的烛光,仿佛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充满迷雾的过去,缓缓说道:“我很多年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过。一个……按理说,应该死在‘血菩萨’案爆发之前很久的人。”

    他转过头,眼底再无半分醉意与浑浊,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一种近乎残酷的锐利,直直刺向顾惊弦:

    “这局,从一开始,恐怕就是冲着你我来的。祭坛抛尸,邪阵惑众,不过是敲响开场锣鼓的那枚石子罢了。”

    话音落下,堂内落针可闻。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个灯花,映得两人脸色皆是明暗不定。

    顾惊弦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沈墨深的话,印证了他内心最深的怀疑。此案绝非简单的凶杀或装神弄鬼,其背后牵扯的隐秘,可能远超想象。而沈墨深,这个看似滚倒的前任神探,果然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甚至他本身,就是这迷局中的一环。

    “那个人是谁?”顾惊弦追问,语气不容置疑。

    沈墨深却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记不清了。年头太久,喝了太多酒,很多事都模糊了。顾大人还是先查清眼前这桩案子吧。”

    顾惊弦知道,再逼问下去,以此人的性子,也问不出更多。他按下心头的疑虑,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案件。张奎,纸墨铺的学徒……凶手为何选他?是因为他的职业能接触到特殊的朱砂?还是另有缘由?

    “去‘李记’纸墨铺。”顾惊弦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烛火为之摇曳。

    “现在?”沈墨深睁开眼,看了看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顾大人,鸡还没叫呢。”

    “夜长梦多。”顾惊弦语气冰冷,“凶手能潜入祭坛,就能抹去所有痕迹。必须抢在他前面。”

    ……

    马蹄声再次踏破金陵城的寂静。顾惊弦一马当先,沈墨深被“请”上另一匹马,由两名亲兵一左一右“护送”着,跟在后面。沈墨深骑术竟意外地不错,尽管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在马背上坐得极稳。他打量着前方顾惊弦挺拔冷硬的背影,眼神复杂。

    李记纸墨铺位于西市一个不算繁华的街角,门脸不大,此刻门窗紧闭,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皇城司的人早已提前赶到,将铺子前后围住。左邻右舍被惊动,却无人敢探头张望,只有几声压抑的犬吠响起,又迅速沉寂下去。

    掌柜是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姓李,被从被窝里拖起来,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

    “官、官爷……小、小老儿一向安分守己啊……”李掌柜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顾惊弦没理会他的哭诉,直接问道:“张奎是你铺子里的学徒?他昨夜何时离开?可有何异常?”

    “张、张奎那孩子……老实本分啊!”李掌柜涕泪横流,“昨天铺子关得早,天擦黑就落了锁,他、他说要回去看他娘,就……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显然已经得知了张奎的死讯,恐惧和悲伤交织,几乎要晕厥过去。

    顾惊弦让手下将掌柜扶到一边,下令:“搜!仔细搜查铺内每一寸地方,特别是与朱砂、纸张、账目相关之物!”

    亲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地开始搜查。铺子里弥漫着墨锭、宣纸和淡淡糨糊混合的气味。顾惊弦站在堂中,目光如电,扫视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文房四宝。

    沈墨深则背着手,像个闲逛的顾客,在铺子里慢悠悠地踱步。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掠过那些堆放整齐的宣纸、各种品级的墨锭、大小不一的毛笔,最后,停留在墙角那一大堆废弃的、用来试墨试笔的杂色纸张上。

    那些纸张大小不一,质地粗糙,上面印满了深浅不一的墨痕,或是练字的笔画,或是无意识的涂鸦,如同被遗忘的记忆碎片。

    他蹲下身,也不嫌脏,手指在那堆废纸里耐心地翻捡起来。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顾惊弦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并未阻止,只是冷眼旁观。

    突然,沈墨深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张巴掌大小的、边缘粗糙的宣纸残片。这张纸的颜色比周围的更深一些,上面并非墨迹,而是用某种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残缺的、扭曲的符号——那符号的笔画走势,与祭坛地面上那个“送神局”的图案的一部分,惊人地相似!

    沈墨深小心翼翼地捏着纸角,将那张残片抽了出来。在铺内昏暗的光线下,他能看到符号的红色并非朱砂正色,而是带着一种暗沉,与祭坛现场使用的颜料质感极为接近。而且,这符号的画法,同样带着那种“改良”过的、更加繁复邪异的感觉。

    “掌柜的,”沈墨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像一道惊雷,打破了铺子里的压抑气氛,“你铺子里,除了你和张奎,还有谁懂画符?或者,近日可有谁来过,对朱砂特别感兴趣?”

    李掌柜被亲兵搀扶着过来,凑近一看那张残符,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这、这……小人不懂这些啊!张奎他也不懂画符!这、这符……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对,就是前几日,有个奇怪的客人来买上等朱砂!好像、好像就在这堆废纸上试了试颜色……对!就是用这笔!”

    他指着符号旁边一道明显的试色笔痕,语气肯定了不少。

    “什么样的客人?”顾惊弦立刻追问,目光锐利。

    李掌柜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恐惧和困惑交织的神情:“记、记不太清了……穿着个很大的斗篷,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声音有点哑,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就买了二两上好的辰砂,别的什么都没说,付了钱就走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是、是有点古怪……”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一个穿着斗篷、隐藏面容的神秘人,买了朱砂,在废纸上试色,留下了与案发现场邪阵部分吻合的符号。这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或者至少是重要关联人。但除了“斗篷”、“哑嗓”这两个模糊的特征,再无其他信息。

    顾惊弦眉头紧锁,凶手显然极为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其身份的直接线索。

    但沈墨深捏着那张残符,指尖却能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寒意,顺着纸张渗入皮肤。这不是普通的朱砂该有的感觉,里面定然掺入了别的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极阴寒的药物或矿物。他不动声色地将残符折好,塞进袖袋里。

    “掌柜的,近日铺子里可曾丢失过什么东西?或者张奎有无异常举动?比如,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顾惊弦继续追问,不放过任何可能。

    李掌柜茫然地摇头:“没、没有啊……铺子小本经营,没什么值钱东西。张奎那孩子平时挺老实,就是……就是前几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宁,问他也不说……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前天他好像嘀咕过一句,说什么‘老家来的人’……具体的,小老儿也没听清。”

    老家来的人?顾惊弦与沈墨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窦。张奎的老家在哪里?这个“老家来的人”是否与他的死有关?

    离开纸墨铺时,天色已微微泛起鱼肚白,但雾气依旧浓得化不开,整座金陵城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湿冷的棉絮里。长街空寂,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

    沈墨深与顾惊弦并肩而行(更准确地说,是被“护送”着并行),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凶手来此买过朱砂,并在此试色,留下了符号残迹。张奎可能看到了,或者无意中得知了什么,因此被灭口。然后凶手用这特制的朱砂,在祭坛布下‘送神局’,将张奎的尸体作为祭品放置其中。”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完全不见之前的醉态。“但疑点依旧很多。为何非要是祭坛?为何是‘送神局’?那个脚底的烙印又代表什么?还有,‘老家来的人’……这一切,似乎都指向某个我们尚未触摸到的核心。”

    顾惊弦侧目看了他一眼,夜色将尽的天光下,沈墨深的侧脸轮廓显得清晰而冷峻,那胡茬和落魄也掩盖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