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掀开那块充当门帘的破布,艾琳娜走了进去。
窝棚内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草药苦味混合着病态的酸腐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蜷缩在一堆肮脏的干草上。
“母亲,我回来了。”凯尔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
老妇人费力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球转动着,在看清是凯尔后,才泛起一点慈爱的微光。
可当她的视线越过儿子,落在陌生的艾琳娜身上时,那点微光迅速被警惕和疑虑所取代。
艾琳娜的视网膜上,系统的蓝色数据框无声浮现。
【姓名:艾拉。】
【状态:重度肺部感染,长期营养不良,生命体征微弱。】
【治疗建议:需要洁净环境,充足营养,以及……抗生素。】
抗生素?
艾琳娜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系统还真是看得起她,这东西让她去哪里变出来?
不过,前两项她确实可以提供。
“我可以带上你们。”艾琳娜终于开口,做出了决定。
狂喜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凯尔的四肢,他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但是,”艾琳娜的声线骤然转冷,“你的价值,需要你自己去证明。到了我的领地,你和你母亲,都必须遵守我的规矩,靠劳动换取食物。你,从零工分开始。”
“没问题!别说零工分,就是负工分我也干!”凯尔斩钉截铁地回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要能离开这个活地狱,只要母亲能活下去,别说劳动,就是让他用舌头去舔干净地板,他也心甘情愿。
“现在,说你的计划。”艾琳娜直击核心,“我们怎么离开?”
凯尔的精神瞬间被点燃,他凑近艾琳娜,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地吐出早已在脑中盘演了无数遍的方案。
“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每个月的今天,格里森都会带上他最强的几个打手,去南边的腐肉酒馆狂欢,通常会持续到午夜。那个时候,镇子的守备力量最薄弱。”
“西边城墙,离博林大师家不远,有个排水沟。前阵子雨季塌方了一半,一直没人管,洞口足够一个人钻过去。”
“只要出去,我们不能走大路,必须立刻转向,扎进东边的乱石林。那里地形复杂,就算他们发现我们失踪,天黑之后,他们也不敢轻易派人追进去。”
他的逻辑清晰,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全,显然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的唯一生路。
艾琳娜听完,微微颔首。
计划可行。
“好,就按你说的办。”她看了一眼窝棚外愈发深沉的暮色,“你留在这里照顾你母亲。天黑透了,到铁匠铺找我。”
话音落下,她已转身走出窝棚。
凯尔凝视着那个消失在昏暗巷口的背影,身体因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来历神秘的女人,是他和他母亲抓住的,唯一的生机。
艾琳娜回到铁匠铺,将计划对博林夫妇复述了一遍。
博林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火红的胡子都快翘到鼻尖上:“从排水沟钻出去?这太不像话了!我们矮人,只会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
“那你现在就去走一个。”艾琳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看格里森的卫兵是会向你致敬,还是会把你剁成肉酱,再把你的宝贝锤子拿去当柴火烧。”
博林被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芙拉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背:“听小姐的,博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博林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这个屈辱的方案。
夜色,如浓墨般迅速吞噬了整个黑铁镇。
白日的喧嚣彻底死去,只剩下几家酒馆透出肮脏的昏黄光晕,其余地方尽数陷入死寂的黑暗。
凯尔背着他骨瘦如柴的母亲,准时出现在铁匠铺的后门。
老妇人艾拉已近乎昏迷,但在出发前,凯尔还是强行给她灌下了几口艾琳娜给的清水,让她勉强维系着一丝意识。
“都准备好了?”艾琳娜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好了,大人。”凯尔和博林异口同声。
“莉莉丝,探路。”
艾琳娜一声令下,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无声地剥离黑暗,瞬间消失在前方的夜幕里。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滑出铁匠铺,向西边城墙的方向摸去。
夜风刺骨,刮在脸上带着细微的痛感。
芙拉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们异常懂事,小脸埋在母亲的衣物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博林扛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包裹,走在队末,警惕地扫视着身后每一寸黑暗。
凯尔背着母亲,紧跟在艾琳娜身后,为她指引方向。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渗出的冷汗让拳头握得又湿又滑。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纤细背影。
在无边的黑暗里,那个身影显得如此单薄,却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仿佛能将周围的混乱与危险都隔绝在外。
凯尔吸了吸冰冷的空气,重新握紧了拳。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终点在何方,但他清楚,从今夜起,自己的未来,已经与她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就是这里。”
凯尔的声音被压成一道细线,几乎融化在夜风里。
他指着墙角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是一个被乱石和杂草半掩的排水沟,洞口正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淤泥和腐烂物的腥臭,令人作呕。
博林盯着那个只够他屈辱地弯下腰才能爬进去的洞口,火红的胡子根根倒竖。
他,“赤须”博林,成名已久的锻造大师,居然要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钻洞?
这是对他矮人荣光的践踏!
“怎么?嫌脏?”艾琳娜凉飕飕的声音从旁传来,“你可以回去走大门,我保证不拦你。”
博林的老脸瞬间憋成了深紫色。
他看了一眼身旁紧抱着孩子、面带哀求的妻子,又看了一眼巷口那片随时可能出现巡逻队的幽深黑暗,最后,他牙关一错。
“钻就钻!”
他将肩上的大包裹重重往地上一墩,第一个俯下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一头扎了进去。
“该死的,这味道!比巨魔的呕吐物还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