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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赈灾

    陈尧佐一听到这三个字,他心里还是十分不甘心。

    自从陈尧佐被宋煊在大殿上给骂晕过去后,他虽然渴望往上爬,可也得注意影响。

    今后怕是要被人念叨一辈子的,陈尧佐心里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继续往上爬的。

    至少目前士大夫阶层认为自己是国家的半个主人,还是有着一定的道德水准。

    就算陈尧佐是为了报答父辈的恩情,但于公也是说不过去的。

    尤其陈尧佐得知大娘娘把钟离瑾给调入京师,下一步就是取代自己开封府尹位置后,他就更觉得没太大的希望了。

    此时副宰相这三个字再次被吕夷简提出来,陈尧佐心中不敢确信:

    “吕相爷,我当真还有机会?”

    “当然。”

    吕夷简先是给予了肯定回答后,又严肃道:

    “此番大娘娘让晏殊坐镇,估摸就是想要把他往上提一提。”

    “我看宋煊治河的法子好使,你自是要从晏殊那里争抢过来,明白吗?”

    吕夷简已经有了危机感。

    晏殊这个人跟谁都能处好,但就是不交心。

    他没法子把晏殊给拉拢到自己的团队当中。

    一旦晏殊当上了副宰相,进入了中枢,今后怕是有许多事不受他的掌控了。

    既然大娘娘想要让陈尧佐让出开封府尹这个重要位置,此前都没有找他商议,那必然是要外放的。

    吕夷简又晃了晃发蒙的陈尧佐:

    “宋煊治河的法子我看了,是推陈出新,定然是参考了成都府的都江堰。”

    “法子虽然是他出的,但是事是咱们做的。”

    “到时候论功行赏,咱们至少能分六成。”

    “希元,你清醒一点,这是你唯一能够被提名的机会!”

    “要不然出京外派为官,以你的岁数,还有机会再回来吗?”

    陈尧佐被吕夷简给摇晃的醒了些:

    “对,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知道吕夷简说的是对的,自己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是坐不住了,如今黄河决口,自己也在滑州担任过知州,还堵过缺口。

    晏殊去了,也定然没有自己熟悉。

    再加上宋煊改进的法子,到时候还真未可知也!

    “我懂了。”

    陈尧佐重新燃起斗志,为了宰相之位。

    大哥未竟的事业,自己自是要顶上去,重振陈家的荣耀。

    “好。”

    吕夷简松了口气,陈尧佐把这件事办妥当了,今后他才能力荐陈尧佐进入中书门下,而不是晏殊。

    要不是二张两个副宰相身体不好,这种事也轮不到晏殊挑头。

    第二日,宋煊等一行人就直奔滑州而去。

    此时的黄河水流湍急。

    张君平站在船头,他昨天特意去拜访曹利用去了,顺带说了此事。

    曹利用叮嘱张君平让他好好跟着自己女婿干,就按照他的法子去试,定然能够立下足够的功勋。

    然后他瞧着宋煊在那里扶着船杆,以为他有些晕船,又走过去。

    “宋状元,我其实有一个疑问。”

    张君平瞧着黄河水:

    “为什么大家之前都觉得黄河泛滥是因为下雨水量太大导致,从来没人觉得是泥沙的问题?”

    不仅是张君平这个治水的人有此论断,宋朝的许多文臣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们都眼睛瞧着大雨倾盆而下,黄河决口。

    毕竟大多数时候,人都会相信他的亲眼所见。

    这也是文彦博等人的想法,然后分流六塔河,妄想着能够替黄河分担,结果斗筲之器盛千钟。

    一下子就给六塔河涨破了。

    王安石接手这个工程倒是觉得是淤泥的原因,他妄图用人力“爬子”把河里的淤泥给弄走,可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黄河流淌,日后还会堆积。

    使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无济于事,再次决口。

    宋煊瞧着汹涌的黄河水,其实是有些担忧的,这船结实吗?

    可不是谁都有本事能从黄河手里逃生的。

    毕竟外地人坐羊皮筏子都是胆子大的很,认为本地人敢做这个买卖那就一定是安全的。

    可本地人几乎不会去坐,都是在岸边看着外地人坐,嘴里还评价一句……。

    “张都监,你清过淤吗?”

    “未曾。”

    “那你觉得这淤泥是怎么来的?”

    “黄河水带来的。”

    张君平掐着腰回答:“可是黄河水把泥沙带来,又给带走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大量淤泥存在,河床越来越高?”

    张君平被宋煊给问懵了,他方才给出的答案确实有失偏颇。

    但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

    “张都监可是踢过蹴鞠?”

    宋煊的询问,张君平点点头:

    “我在军中会组织人踢蹴鞠,赌个彩头,毕竟酒水太少了。”

    “踢蹴鞠这项活动,是从头到尾有力气踢,还是一开始有力气踢然后慢慢累了没力气?”

    “自是第二种。”

    宋煊打了个响指:

    “不错,张都监就当黄河水踢蹴鞠踢到咱们东京城附近就踢累了,没有力气。”

    “所以我们才要给黄河支个招,让她重新获得力气把泥沙给踢走,这便是束水攻沙。”

    “啊?”

    “啊~”

    “啊!”

    张君平嗓子里吼出好几声后,又后退半步,眼里满是惊诧之色。

    他好好审视着宋煊:

    “宋状元此言,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我一下子就全都明白过来了。”

    “清淤好啊,清淤好!”

    张君平颇有些手舞足蹈的样子,他越发确信宋煊的理论是能行的。

    而且曹侍中也没有哄骗自己,跟着宋状元当真能够前途无量。

    在滑州积累了经验,黄河从昆仑山(张骞西行后提出河出昆仑,北宋仍旧延续此等说法)来,乃是天下第二大河。

    从群山当中穿行,定然是费了许多力气,带不走如此多的泥沙。

    张君平是觉得滑州修好堤坝后,绵延黄河的其余各处也应该如此做,方能更好的治理黄河。

    被张君平大叫欣喜若狂的声音所吸引的晏殊等人,也不知道宋煊同这唯一的武将说了什么。

    惹得他竟然这般欢喜,还说什么清淤好?

    “我还以为张都监是老成持重之人呢。”

    陈尧佐摸着胡须看向晏殊:

    “晏副枢密使,我对滑州颇为了解,若是你有不清楚的,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晏殊扶着柱子点点头,他是有些晕船的。

    “好,到时候就请陈府尹多操心了。”

    “分内之事,我定会好好挑起大梁,争取早日堵住缺口。”

    饶是沉稳的陈尧佐,听到这话那也是十分的带劲,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那到了滑州,自己就要掌握全场了。

    滑州如今的治所是白马县。

    宋煊听着张君平的介绍,这里还有隋唐大运河的一段路,如今是永济河。

    他目之所及都是被黄河水淹了,看不见多少草青色。

    “天禧三年的决口,岸摧其摆布,如今怕是更甚。”

    张君平感慨了一句,主要是此番洪水并非仅仅局限在河道附近,而是四处泛滥。

    上一次决口就把白马县给淹了,此番怕是要波及更远,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煊虽然看过发大水,但是此时北宋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洪水的袭击,都束手无策,只能忍受着。

    就算是北宋救灾自有一套流程,可绝不是有流程就能挽回大批损失的。

    宋煊觉得此次洪水波及范围广泛,整个滑州以及周边地区很可能也是同眼前一样,是汪洋一片。

    宋煊看见了大量被冲毁和淹没的农田。

    至于死尸漂浮水面,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的,都有。

    “若是想要短时间内梳理此番灾祸,光靠着先前商议的那点人完全不够用。”

    宋煊此时站在船头,这里黄河水因为决口,反倒平坦了许多,颇有些八百里梁山泊的模样。

    “是啊。”

    张君平眼里也是有些担忧:

    “不光是要频繁征调民夫和物资,大量劳力被征发,必然会影响百姓生产和家庭生计,怕是几年都无法挽回损失。”

    宋煊觉得五十万贯怕是不够用的。

    他已经瞧见有不少灾民携家带口的坐船奔着东京城的方向去了。

    这些人在本地根本就没有活路。

    等船只到了白马县,也用不着下船,县城里也都被水淹了。

    许多百姓都被淹没大腿了,如此一来,没有干净的饮水,怕是会闹瘟疫。

    蛇鼠都上来了。

    众人倒是没有去县衙,反倒上了城墙,至少还能有下脚的地方。

    晏殊站在城墙上,瞧着外面水汪汪的一片。

    纵然是有心理准备,可是瞧见真实情况后,那也是极为心惊。

    此番决口也太严重了,若是下一次决口在开封,怕是东京城都要被淹没了。

    这让晏殊认为治理黄河刻不容缓,也不知道宋煊设计的束水冲沙有没有效果。

    相比于晏殊在这里思索宋煊治河的法子,陈尧佐已经开始干活了,他召集了白马县知县以及滑州知州过来叙话,询问各种事情。

    秦应站在陈尧佐身边,把纸笔都掏出来了,相比其余人,他们二人配合的时间也不算短。

    晏殊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也都没有知道多少东西。

    于是他用眼神示意宋煊离开聊一聊。

    “我看你一直阴沉着脸,谁又惹你了?”

    “哀民生之多艰。”

    宋煊双手背后:“瞧见受灾的百姓没有无动于衷,我还是不够铁石心肠。”

    “倒还是个人,没有被官场给带歪喽。”

    晏殊也是慢悠悠的走着:

    “五十万贯不够用的,五六万人也不够用,最起码要翻一倍才行。”

    他脸上流露出难为之色:“今年给辽国的岁币怕是要拖延一段时间了。”

    宋煊瞧着黄澄澄的河面,这水往哪里排出去啊?

    至少先让地面的水消失,这样才好干活。

    “钱钱钱,大宋富裕了这么多年,钱都到哪里去了?”

    宋煊伸手指了指晏殊:

    “晏相公等高官俸禄可是不少,连我这个七品小官都不是只领一份俸禄。”

    “这点钱也占一部分,但最多的还是要维持军队。”

    晏殊也没有不承认,三司使程琳也跟着来了,他就算不想给钱,那也得先给用来赈灾,这是国策。

    “那就调拨大批厢军来此做活。”

    宋煊咳嗽了一声:“虽然不能给他们加工钱,但是可以让他们吃的好一些,这样也能让他们有所动力。”

    “就如同你在开封县那般利用犯人清淤一样?”

    晏殊觉得宋煊的法子是不错,但是如此多的厢军聚在一起,怕是大娘娘那里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人家孤儿寡母的,此地距离陈桥驿站那也算不得远。

    “对啊。”

    宋煊指着外面道:“若是征调百姓来干活,那就以工代赈,重建家园。”

    “以工代赈?”

    晏殊负手而立:“有点意思,你说说看。”

    “前往东京城乞活的百姓由我去清理汴河淤泥,以此来以工代赈,缓解压力。”

    “而大批留在乡间等待救援的百姓,则是由晏相公下令参与河道清淤、修筑堤坝等工程。”

    “通过提供粮食和一些低价的工钱来激励灾民的积极性,至于我是怎么调动犯人积极性的,想必晏相公也有所耳闻,照着分组效仿就成。”

    “如此一来,我们便是双线工程治理,滑州为主线,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时间会更长。”

    “东京城作为接纳大批灾民和想要挣钱的无业人员,继续清淤。”

    “兴许工程进度会大幅度提高,也能有更多的百姓存活下来,不至于在冬天饿死。”

    “嗯,倒是合理。”

    晏殊点点头,如今以工代赈在宋代还没有频繁使用。

    那也的是后期范仲淹用自己的名声圈了一波粮商的粮食后,又大兴土木,才彻底延续下来。

    “法子不错。”晏殊瞧着宋煊哼笑一声:

    “那我作为副枢密使请求调拨厢军过来,那也是十分合理的吧?”

    “大娘娘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晏相公会带兵直扑东京城逼迫她下位,让官家亲政的事。”

    “你别把心里话借着玩笑话说出来试探人,很容易得罪别人的。”

    晏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他觉得宋煊太激进了。

    若是让曹利用等人来此坐镇,出现大批厢军,想必刘娥她也会夜里惊醒,会怀疑的。

    至于文臣那就没有那个顾虑了。

    “也就是我会装作没听到你说什么玩笑话。”

    晏殊指了指宋煊道:“我们如今最主要的是赈灾,不要搞有的没得。”

    “就算是我要坐镇在此,调拨大批厢军,大娘娘也会派人来监督的,想要调动他们来,可是不容易。”

    宋煊扶着城墙垛子:

    “其实我有个招数,算的上是歪门邪道。”

    “快说吧,就这里没外人,我看看到底有多歪门邪道。”

    “我大宋遭遇如此大的水灾,想必辽国也会知晓的,既然如此可以放出风声辽国会借机派兵讨要岁币,这不就能调动更多厢军来此来吗?”

    晏殊沉默,他没言语。

    因为连两国之事都可以被他拿来做文章,晏殊都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宋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事怎么传播?”晏殊指了指一片汪洋:

    “若是有这个消息传出来,最先逃跑的便是本地还存活的百姓。”

    “让皇城司的人传播,他们专门干这个的,只在大娘娘耳边传一传,对外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呀,你呀。”

    晏殊也扶着城墙垛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宋煊提出来的计策,虽然邪性让人想不到,但就是出其不意的好用。

    他没当官之前也是这样的思路轻奇,当官之后还是这样。

    就大雨天去掏无忧洞贼首的窝点这种思路,哪个知县或者府尹会想到并且付之行动的?

    “对了,无忧洞的人抓了你二哥,可是无事?”

    “他好的很。”

    宋煊哼笑一声:

    “不愧常年浸染在赌场,那都锻炼出来大心脏了,把无忧洞的人给哄骗的一愣一愣的。”

    宋煊与晏殊说了宋康的操作,听的晏殊也是嘿嘿直乐。

    他在南京城的时候,尽管宋煊远离了家乡,但是晏殊也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那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宋煊没有长歪,还真是老天有眼,大宋之幸。

    “你倒是心大。”

    晏殊觉得沉闷的心情好了一会,开口道:

    “十二郎,我们还是要调拨船只,分头行动,通知百姓以工代赈的消息。”

    “顺便去瞧瞧周遭的水灾蔓延到哪里了,一定要做到心里有谱,最后再请大娘娘调拨钱财和厢军。”

    “嗯,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二人很快就围绕着城墙转了一圈,倒是有许多百姓都坐在屋顶上,以及在墙头上行走。

    晏殊说了一下宋煊的思路,然后让大家都各自朝着几个方向去探查。

    最好能画出水图,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进行规划。

    陈尧佐知道晏殊是聪明人,而且对于滑州知州等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不满意,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他也没有反驳,晏殊安排的也是在理。

    于是一帮人便带着助手,向着各自安排的方向散去,乘船仔细探查。

    宋煊坐在船头,身后还跟着一艘船,避免出现意外。

    就这么时间,他发现周遭连点高大的树都没有。

    此处算是华北平原的地界了,兴许上一次滑州决口,陈尧佐已经砍了许多树来维持。

    这次想要弄树来铸造护岸的埽工恐怕很难集齐材料。

    宋煊一边让人记录,一边瞧着远处。

    城内的百姓有城墙护着,还能不被冲走。

    但是城外的百姓可就遭了殃。

    活人都顾不过来呢,死人的尸体也没有人收拢。

    大雨停歇过后,便是暴晒,兴许用不了几天就会炸了。

    宋煊拿起笔也记了一下,要有专门的清理尸体的队伍,还要按照尸体给钱,如此方能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

    若是少了银钱,总比到处都是尸体,搞出更多被污染的水源要强上许多。

    平原地带,很少有山,西高东低,地势平坦。

    因为黄河多次泛滥,倒是还残留了不少可以用的防洪堤坝。

    再加上境内河流众多,经过询问,宋煊确定是流经河北,汇入白沟河,进入渤海湾。

    他在这里游荡,目测工程量,思考着要不是设置一个闸门,缓慢的把田地里的水都汇入到隋唐大运河当中去。

    反正这水最终汇入渤海,宋辽双方以白沟河为界,洪水也会过去,那就慢慢的往那边泄洪呗。

    就算淹了对岸,那也是辽国的地盘。

    最坏的结果淹了南岸,宋朝在边境上弄了许多沼泽,根本就不怕被水淹。

    宋煊让人划船继续走,他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修建一条沟渠,控制好水闸,免得黄河水没有按照计划输送到宋辽边境线上去。

    “十二哥儿,这里积沙好多。”

    王保指了指前方:“我们不能再往那边划了,差不多就要到白马县与顿丘的交界处了。”

    “顿丘?”宋煊从船头站起来张望:“是曹老板曾经当过县令的地方,直娘贼,咱们划船还划的挺快。”

    “是啊,这里是澶州的地界了。”

    “洪水都冲到这里来了!”

    宋煊把笔扔给齐乐成,拿过竹竿:“再往前走走,上岸去生活做饭吧。”

    一行人奔着瞧得见的岸边过去。

    想要找点干燥的柴火都找不到。

    宋煊手搭凉棚仔细看过去,当真是没见什么山脉,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洪水的分割下,形成了弯曲的线条分辨颜色。

    再往远处走到澶州的治所,哪里便是冀、鲁、豫三地交界地带,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兴许能望见山脉。

    “大官人,此地是德清军驻扎地地方,我们可以前往那里去宣布。”

    听着齐乐成的话,宋煊点点头,兵家必争之地,怎么都得安排军队驻扎。

    “如今也沦落为厢军地盘了。”

    这是一个军事驻点,到了宋仁宗晚期被废。

    “行,有厢军就成,他们这里没被淹没就算是幸运。”

    留下人看船,他们便步行前往。

    道路两边或坐或卧,躺了不少灾民。

    他们瞧见有身着官服之人,皆是惊喜的望着,只是少有人敢前来拦截。

    吧嗒。

    老头带着孙儿给宋煊跪下,拦在路中央。

    “大官人,能否赐些吃食,我这孙儿实在是饿的没力气了。”

    宋煊伸手让王保掏个饼子,蹲下来,递给他:

    “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

    老头连忙咬了一口,随即递给自己的孙子让他狠狠的吃。

    “你们来这里几日了?”

    “快三日了,城内的士卒不让进去,只能在外面吃点草果腹。”

    宋煊瞥了一眼周遭人:“快些吃吧,要不然一会该有人上来抢了。”

    老头虽然咽口水,也不想多吃。

    孙儿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大官人。”

    旁边也有人过来祈求。

    “饼子没了。”

    宋煊站起身来,对着周遭蠢蠢欲动的灾民道:

    “我乃开封县知县宋煊,便是负责探查通知决口灾情,向朝廷回报的。”

    “你们再忍忍,我先进城给你们讨点米粥来放粮,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此赈灾的。”

    有了宋煊的安慰,这帮灾民倒是立马哭泣起来。

    朝廷总算是来人了。

    宋煊报名号那也是常规操作,让灾民知道是谁来救他们的。

    待到宋煊走到县城门口,有士卒阻拦询问:

    “不知大官人是从何而来?”

    “我乃开封县知县宋煊,奉官家与大娘娘之令前来救灾。”

    宋煊让王保把自己的官印掏出来:“带我见你们的都虞候。”

    “是,宋大官人请。”

    士卒当即叫人打开护栏,恭敬的请宋煊进城。

    至于外面的灾民,那是万万不能入城的。

    宋煊打量着这座军城,瞧着里面大多数厢军士卒,衣服破烂,甚至为了凉快都不怎么穿衣服。

    他们也不是用来作战的,多是修桥筑路的“杂役”。

    至于待遇宋煊也不用问,他早就在南京城的时候领教过了,这帮人脸上刺字,能领点酱菜钱或者食盐钱,就算是这个都指挥使或者厢都虞候有良心。

    强干弱枝的政策,就是这样。

    而且他们的身份不是饥民就是罪犯,外面那些饿的进不来城的人,也是下一步需要接收的兵源。

    “宋状元亲至,有失远迎,还望大官人勿要怪罪。”

    厢都虞候刘钧嘴里说着客气话,请宋煊进来叙话。

    诸多指挥使以及都头都来见礼。

    那些文臣觉得曹利用无所谓,可是在大宋军方,曹利用的名头还是挺管用的。

    如今曹枢密使的女婿来了,那必须要好好招待一二。

    就算招待不出花来,那也不能招待出错来。

    要不然可就惹了麻烦。

    宋煊倒是没有着急,而是先解决一下拉屎问题。

    待到他去如厕的时候,刘钧也从侧面打听了一下宋煊此行来的目的。

    得知是来救灾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

    果然是受重视,如此重要的任务都交到了宋状元手上来做。

    一会可得好好表现。

    刘钧差人去做饭,必须要招待。

    待到宋煊回来之后,刘钧连忙亲自端上瓜果。

    不是他谄媚,实则是想要进步。

    在厢军这里担任主管,能有几个钱?

    全都是穷鬼!

    朝廷下发的银钱,那也是少的可怜。

    “宋状元一路辛苦了。”刘钧脸上带着笑:“这是顿丘沙果和秋月梨,果肉酥脆甘甜。”

    宋煊也没拒绝,拿起一枚梨子咬了口,觉得不错,又给自己几个随从分了。

    “大家都吃一吃,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宋煊递给刘钧一个,刘钧再次大声感谢。

    “刘都虞候,外面的灾民来了几天?”

    “两日有余了,开始是放了一些人进城,可后来实在是人越来越多。”

    刘钧以为宋煊要质问,所以连忙解释为了避免引起骚乱,才不让他们进城来。

    尤其是洪水过后容易有瘟疫的事,他们也都清楚。

    黄河在滑州又不是头一次决口了。

    大家也都有了经验。

    “朝廷决定来赈灾。”

    “那可太好了。”刘钧脸上带着喜色:“不知道是否要征召我等去修缮黄河?”

    “大抵是要等。”

    宋煊咬着梨子道:

    “此番洪水淹没的地方范围很广,需要的人也多,你这里还有多少粮食?”

    “宋状元,我这?”

    刘钧咬了口梨子,未曾想宋煊会率先询问粮食的事。

    “厢军的待遇您也清楚,实在是没有多少余粮。”

    “这样吧,你们德清军被调过去修筑堤坝的话,我回去向大娘娘请示,给下面士卒每人每日一点工钱,就当作是买粮食的钱了。”

    宋煊如此直接,让刘钧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状元,这能行吗?”

    他不是不相信宋煊,实则是哪有厢军修建黄河朝廷会额外给钱的,能在吃食上找补一二,便是不错的了。

    “朝廷若是不给,我宋煊自己掏腰包赏赐给德清军的士卒们。”

    宋煊把梨核放在一旁:

    “取笔墨来,我给你写个字据,给下面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宋状元是想要给外面的灾民施粥?”

    “嗯,朝廷也要征召百姓一同修缮黄河,需要的人太多了,若是到了冬天,那所花费的可就太多了。”

    宋煊倒是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我知道灾祸之后粮价会上涨,所以这工钱我也会给你们上调一些。”

    刘钧当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宋煊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人家岳父那可是大宋武将第一人。

    待到刘钧看完字据后,刘钧有些不好意思:

    “宋状元,这多不好啊。”

    “此乃公事,就当我向刘都虞候求个私情帮帮忙。”

    宋煊如此言语,拿公事来欠私情,刘钧立即就愿意了。

    那粮食是公家的,但是人情却是自己的。

    他立即站起来:

    “宋状元,我立即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立马对城外的百姓熬粥放粮。”

    “不要都拿出来,如今城外的灾民都不算人了。”

    “先维持他们的基本生存,要不然你们的军粮也维系不了几日。”

    “朝廷调拨粮食也是需要时间的。”

    “宋状元说的在理。”

    宋煊摆了摆手:“就先去外面支上十口大锅,粥熬的不要太稠了,明日稍微稠一点,猛的没有饭吃吃多了肚子也遭不住。”

    “都听宋状元的。”

    刘钧满口答应,连忙去叫人。

    宋煊则是安排齐乐成辛苦去监督此事,顺便在熬粥的时候,宣称在里面放了一把土,免得有人去贪小便宜。

    这种情况,可是十分常见的。

    齐乐成哦了一声,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先去看看那些粮食如何。

    反正厢军的粮食,一般也不是什么好粮食。

    在这里吃了一顿饭后,宋煊带着刘钧等人去城外。

    齐乐成安排人去维持秩序,十个大锅,都要派人去排队。

    厢军士卒去排在最后一位,今日一人一碗,明日的粥会稠一些。

    宋煊瞧着他们排队,也没多说什么。

    他又仔细瞧了瞧那些米粥,算不得过于稀疏,但能灌个水饱也成。

    “刘都虞候就劳心一些,我还要赶回去同晏枢密使汇报我看到的一些事,朝廷会尽量让人把这群灾民给运输走的。”

    “好好好。”

    刘钧连忙保证,明日他会亲自监督施粥之事,直到朝廷使者的到来。

    “嗯。”

    宋煊点点头,也就没多说什么。

    像这种事,他要是有心好好办,那就能办好。

    若是阳奉阴违的,宋煊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大家也不是一个体系的,完全没有交集,要是发号施令那也是晏殊来。

    只不过惹恼了宋煊,宋煊说话不好使,但晏殊现场就能让你这个厢都虞候临阵换将,找听话的人上位配合做事。

    厢军是能进入禁军的,除非你个人身体素质十分优秀,要不然就得有关系才成。

    刘钧可不想掌控一只破烂厢军,连打仗都不能打仗,让自己一身的本领都没法使出来。

    他太渴望通过战功证明自己,为自己家族博出一个前程来。

    要不然一辈子待在烂泥坑里,厢军的长官都做到头来,不趁机转入禁军,还能往哪升呢?

    宋煊是他抓住的一个人情机会,所以当刘钧站在岸边瞧着宋煊的小木船远去,还是不愿意离开。

    “都虞候,咱们回吧。”

    “不着急,等宋状元的小木船从视线里消失了再说。”

    刘钧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

    没办法,他太想要进步了。

    宋煊对于这帮百姓能喝上稀粥没什么太大的感受,因为其他地方还隐藏着各自吃不上饭要濒死的人。

    他已经转派刘钧派人四处散播消息,并且把布告都留了好多份,用来安稳人心。

    总之,就是朝廷不会不管你们的,现在已经再调拨粮草,同时规划怎么渡过此次洪灾。

    那些喝了粥的百姓,尽管米粒儿算不得多,可听着宣布布告,倒是显得兴奋起来。

    以往征调修缮黄河,那也不是没去过。

    除了官府会补贴点粮食外,大多数都要自己背粮去,因为根本就不够吃点。

    活还太累了。

    但是今年不同往日,官家竟然下令要管饭,还要给他们每日一些微薄的工钱,到时候积攒下来,也好渡过冬日。

    不仅仅是百姓,连带着厢军都有份。

    “苍天有眼啊!”

    “苍天有眼。”

    大批人激动的叫嚷着,甚至流出眼泪来。

    朝廷赈灾的力度再一次加大。

    宋煊也并没有立即返回,而是沿着岸边继续往下一个县城去看看。

    总之就是溜达完了洪水的边缘。

    待到回去之后,白马县城内的积水已经下去不少,还有接到通知的灾民为了早日吃上朝廷的赈灾粮,都不顾危险来到白马县。

    宋煊瞧着一群人都住在简陋的筏子上,也没多说什么。

    现如今这个现象,烧木柴是难以为继的,还是要烧石炭。

    这样方能生活做饭,而且比木柴要好用许多。

    众人胡子拉碴的聚在一起,就这种情况,饮用水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洗漱了。

    饶是十分注意形象的晏殊,也是把众人聚在一起询问各种细节。

    这次灾祸的范围很广,涉及好几个州。

    “宋知县,你有什么见解?”

    宋煊掏出所画的图,说这在这里开一道沟渠,建造水闸,让洪水都从这里走,缓慢的冲击到永济渠,随着黄河水奔着渤海湾而去。

    这样能减少下游遭遇大量洪峰被淹没。

    到时候损失更大。

    甚至在这条河的旁边也能有一个蓄水分担的作用。

    这是宋煊实地考察后新提出来的建议,众人倒是没有反驳的。

    如今要修缮黄河,都是按照宋煊的法子来,说的再多只要能成就可以。

    “晏副枢密使,我观察了一下,埽工的原材料不够,还需要从别处多方调来,方能跟上使用,才能大幅度提升岸边抗冲刷的作用。”

    陈尧佐现在也头大,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前期五十万贯根本就不够用。

    无论是原材料,还是赈灾粮,都不够用。

    此时的三司使程琳已经在擦汗了。

    按照他计算下来,纵然是再加五十万贯,这个工程都无法完成。

    晏殊点点头,让程琳记下来,回去同大娘娘汇报。

    程琳虽然与吕夷简联系不够紧密,但他也是刘娥的人。

    “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代替吗?”

    程琳抬起头来:

    “诸位相公,此番灾祸范围之广,就算是投入一百万贯都不够用的,还有人员也要大幅度增加这件事。”

    程琳拿着算盘在那里算来算去,总之就是钱不够用。

    回去还要追加预算,可是一旦追加预算,朝廷的秋赋还没有收上来,就没有那么多余钱可用。

    “这钱是必须要花的。”陈尧佐拍了拍程琳的肩膀:

    “你回去还是要仔细与大娘娘汇报,毕竟这是用的新工艺,新技法,多花些钱来试错,那也是正常。”

    “若是宋知县的法子能行,那兴许十年内黄河也不会从滑州决口,这钱就算是省下来了。”

    程琳撇撇嘴,你以为我与大娘娘说两句,这钱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我只有守好国库的本事,没有钱生钱的本事。

    不是谁都有李仕衡的本事,可以钱生钱。

    不耽误用国库作为本钱,盈利的钱都划拉到他自己家里去。

    程琳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对刘娥的忠诚。

    晏殊看向一旁的宋煊:“十二郎,你可有什么搞钱的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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