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一干人等依次打横。花子虚亲自执起一把金胎雕漆酒壶,满满筛了一盅,敬与西门庆:“大哥请满饮此杯,权当小弟一点孝敬!”
花子虚仰头喝净又招呼众人:“各位兄弟都筛满!今日务要尽兴!”
众人齐齐饮净。
此时,李妈妈果然引着两个穿红绫袄儿、绿绸裙儿的小丫头进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稚气,便是银姐儿、玉姐儿。
应伯爵最是活泛,立刻嚷着行令,谢希大敲着碟子帮腔。两个小粉头也捧起琵琶月琴,咿咿呀呀唱些时兴小曲儿。
席面上登时热闹起来。花子虚频频把盏,口中只讲“兄弟情分”,那三百两银子事,半字不提,仿佛从未有过。西门庆酒到杯干,面上谈笑风生,与众人猜枚行令。他不提自己也不提。
应伯爵插科打诨,专说些村话俚语,逗得众人哄笑。新来的姐儿也渐渐放开了胆,挨挨擦擦,替西门庆斟酒布菜。各个轮番敬酒,说些吹捧的话,大官人不但有些醉意,还有些尿意。
西门庆吃得酒酣耳热,腹中酒水翻腾,便起身往后院净房去小解。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他醉眼乜斜地刚走入净房。忽觉身后一阵香风袭来,带着甜丝丝、暖腻腻的脂粉气,不似寻常丫头。
他尚未及回头,一个娇怯怯、软绵绵的身子便已“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的青砖地上。西门庆吃了一惊,低头看时,只见月光下跪着个绝色的女子。
但见粉浓浓赛过芙蓉的脸儿,被月光一照,白腻却又青涩,带着羞羞的霞彩,恍若一个青枣点上几点熟红。
两道细弯弯、如新月也似的眉儿,斜飞入鬓,带着几分天然的风流意态。一双水泠泠、含着情、带着怯的杏子眼儿,顾盼之间,波光流转。一点朱唇,小巧如樱桃,红艳似涂丹,微微张着,吐气如兰,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乌云也似的青丝,松松挽了个慵妆髻,斜插一支点翠梅花簪子,几缕散发俏皮地垂在白生生的颈窝边。身上穿着件特意换过的桃红撒花对襟绫袄儿,领口开得比寻常低些,露出一段白颈项和初初隆起的含苞玉兰。
袄子掐得腰身极细,下身系着一条葱绿遍地金的妆花裙子。这身打扮,红配绿,在月光下非但不俗,反衬得她肌肤如玉,身段风流,透着一股子刻意为之地、青涩又撩人的勾引劲儿。
西门大官人眉头一挑,还未说话。
只见这女子一言不发,把青瓷虎子放在一边,伸出两只白生生、嫩笋尖儿似的小手儿,带着几分生涩颤抖地,高举,摸索着解下大官人的裆子来,再重新一只手拿起青瓷虎子高举。
他看着月光下这恭敬跪伏、身段风流、服侍得滴水不漏的绝色女子,心头的酒意腾腾地往上蹿。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倒是个小油滑嘴儿!难得!”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逡巡,“你是丽春院新进的丫头?爷倒从未见过这般会伺候人的。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李桂姐闻言,这才怯生生地抬起那张粉妆玉琢的脸儿,水杏眼儿含着三分羞怯、七分媚意,飞快地撩了西门庆一眼,又慌忙垂下,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颤:
“回大官人的话,”她低低地道,“奴家……奴家不是府上的丫头。奴家姓李,小名桂姐,是……是丽春院李妈妈的女儿。如今……如今还是个没梳笼的清倌人。”她特意将“清倌人”三字咬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暗示。
大官人看她有一两分神似李娇儿问道:“哦?李娇儿是你什么人?”
“正是奴家的亲姑妈。”李桂姐答道。
“说吧,你绝不是平白无故到这等我。”西门大官人笑道:“我一进你便跟着进来,夜深露重,你还穿着如此衣裳,倘若说你没有半点所求,我便走了。”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开。
“大官人容禀!我实在是替大官人抱屈!”李桂姐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懑,“大官人待我姑妈天高地厚之恩,月月包占着,银子流水似的使着,又是这丽春院的财神,可…可奴家方才…方才在后院,竟瞧见…瞧见姑妈她…她此刻正在西边暖阁里…陪着另一位客人!”她说到此处,眼圈儿便红了,仿佛真是替西门庆抱了天大的不平。
“奴家虽是个没见识的清倌人,却也知恩图报,晓得忠义二字!”李桂姐低着颤音:“实在看不过妈妈和姑妈一起这般欺瞒大官人的行径!”
她跪着又往前膝行一小步,离西门庆的腿更近了些,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