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汾州之行,陈绍于正月二十回程。
汾州士人纷纷出城相送。
看着城郊那长长的人龙,陈绍笑道:“人心可用!人心可用啊!”
张孝纯在一旁,恭维道:“节帅总揽人心,大事可期。”
陈绍瞥了他一眼,说道:“所谓大事,肯定是驱逐鞑虏,光复故地,再造大宋,对不对?”
张孝纯轻捻胡须,在马背上摇头晃脑,“节帅觉得对,那就是对。”
陈绍哈哈一笑,懒得和他打机锋,如今初露峥嵘,手下人心已经蠢蠢欲动。
这时候的他,突然就相信了一件事。
以前他觉得所谓的黄袍加身,纯属是赵大的挽尊之词。
但如今想来,这件事有五成几率是真的。
很多时候,手底下这帮人,都是比被黄袍加身那个还着急的。
太原与汾州的交通,本就十分平整便利,到了傍晚时分一群人就回到了太原城外。
沿途陈绍瞧着两岸有人,正在敲击汾河的浮冰。
而身穿营造局的工匠,手里拿着牛皮卷和铅棒,已经开始沿着水道测绘。
很快,他们就会在河东各地修建水利,而这仅仅是几天前的决定。
这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在高效运转,自己的政令,可以在三五天被落实。
这在大宋冗官、冗政的体系中,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场景。
自己的这套班底,目前来说是绝对够用。
历史上军机处,也是雍正在应对西北战事的时候,弄出来的高效体系。
陈绍如今施行的,算是和军机处有点像,这种体系最大的缺点就是金字塔塔尖的自己实在是有点累。
每天要看太多的奏报,而且要拿的主意太多,有时候难免出错。
有些事做错了,可以去改,陈绍不忌惮这些,他本身并非那种唯吾独尊,不肯认错的性格。
但是有些事,明知道错了也要撑着,因为已经没得补救。
而且还要考虑到自己的威严。
这些事决断起来,都很烧脑,而且没有明显的对错。
有很多决定,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看出利弊来。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比较中庸的决断,比如能稳赢但是要耗费一些时间,与出奇谋有风险的速胜,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就在他脑子里思绪纷飞的时候,抬头已经到了府门前。
回到内宅,陈绍瞧见环环房中,站着一个生面孔。
只见她一身蜜色衫裙,满头青丝盘着妇人发髻,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一张雪白鹅蛋脸,弯眉凤目,也是个美人。
陈绍问道:“这是?”
翠蝶笑道:“老爷,这是种府的女医林先生,得知夫人有了身孕,种老爷专门派来的。”
女医能被叫个先生,看来是有些道行,陈绍朝她点了点头。
“这位想必就是节帅了,妾身林巧娘,受东家驱使前来。”妇人敛衽施了一礼。
“哦哦,原来是林先生,今后有劳了。”陈绍笑着说道:“你这大哥还挺有心。”
“大哥当然好啦!”环环得意地笑道:“林姐姐可是出了名的神医。”
陈绍笑了笑没当回事,来了个女医总归是好的,每日里也方便些。
他时常忧心环环年纪太小,生怕会有风险。
翠蝶靠近之后,小声对着陈绍介绍了一番。林巧娘应该也知道她在说什么,脸上挂着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站在一旁和环环说着些什么。
原来这还真是个神医,而且是专门主攻闺阁隐疾的,专攻妇科疾病,尤其擅长治疗乳痈和难产等“闺阁隐疾”。
独创了“望乳纹诊法”,助产上,她手法轻柔,善用温油按摩调整胎位,减轻产妇痛苦。
然而,因为她的诊疗方式因需直接接触患者身体,被斥为“有伤风化”。
官府上门,她丈夫生怕被连累,与她断绝了关系,其心血之作《妇科验方集》也因此被官府下令焚毁。
当时恰逢种师道的婶娘病重,种师道便派人救下了她,从此就留在了种府。
如此一来,陈绍心中大定,心情也格外的好了起来。这可以说是解决他心头的一件大事。
“可曾安排好了住处?”
“就在咱们院里,隔壁那间空着的房间。”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不得怠慢,今后这林巧娘就留在咱们府上了。”
翠蝶微微吐舌,心道老爷这可是明抢。
等林巧娘出去之后,陈绍在房里和环环一起用了晚膳。
洗漱一番之后,他招了招手,把环环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小腹。
如今才一个多月,并不显怀,但是两人还是小心翼翼的。
只要不被戳、不疼,环环还是很喜欢和陈绍腻歪在一起的。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她就感到了有些硌得慌,红着脸从陈绍怀里站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快去找她们吧,我要歇息了。”
陈绍呵呵一笑,走出小院,想去李师师的院子里。
李师师作息极其规律,此时房中已经熄了灯。
陈绍只得转身来到翟蕊院子里,正巧张映晗也在,姐妹两个只着亵衣,刚要入睡,惊喜地看着自家老爷。
——
隔壁不远处,陈绍给蔡家安排的宅子里。
今日来了个客人,是从很远处前来探友的李清照。
她来的时候,也不早了,一路打听着寻到了这里。
灯火未熄,茂德帝姬赵福金和李清照握着手,二人相视一眼,一声轻叹。
吹灭了蜡烛,两人缩在被中,互相取暖。
“不是说蔡太师和陈绍关系亲近,已经结为盟友么,怎么会待你们如此之薄?”
这茂德帝姬的住处,简直和以前没法比,李清照忍不住问道。
茂德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含糊道:“好像是因为蔡攸虐民,引起河北民乱,惹恼了陈绍。”
因为蔡攸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和对自己夫君的漠不关心,茂德言语间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李清照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次来,可不完全是探望闺中密友来了。
朝廷斩杀了朱勔父子,然后追查他的同党时候,竟然查到了夫君赵明诚身上。
因为赵明诚醉心于搜罗金石,和赵佶的爱好一致,而且他还著书出册,名气很大。
朱勔在给赵佶搜罗这些文玩时候,就曾经数次来信请教他。
赵明诚也没多想,很是指点了他一番。
这些书信被搜了出来,顿时成为罪证。
历史上这时候都快亡国了,自然没有人会追究,但是如今正是追杀奸党的时候,力度空前的大。
李清照为夫奔走,求告无门,想要贿赂,又苦于没有钱财。
她唯一能想到的人脉,就只有茂德了,因为茂德的公爹蔡京,如今又重新得势了。
来到太原,却见到蔡家在这里过得如此拮据,不禁更觉苦闷。
似乎是觉察到好友的不安,茂德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清照沉默了一瞬,把自己丈夫的遭遇说了一遍。
茂德听罢,犹豫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公公未必能帮上忙,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是李纲李相公、陈绍他们说了算。”
茂德倒不是推脱,她是真心这么觉得,要是公公真的还有权势,他的大儿子怎么会那么惨。
前不久他托了个在雁门关修路的民夫捎信回来,说在那里很冷,干粮又冷又硬,咬不动嚼不烂,要家里给他捎去些衣服,再花钱打点一下。
可怜的大哥,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蔡攸此人,确实是人憎狗嫌,唯一的好处是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
在前线劳动,反而让他戒掉了酒色,愈发地健康起来。
要知道,陈绍用民夫,和童贯等人完全不一样。
河东民夫饿不着,也不会往死里用,吃的油水很少,对前半生山珍海味的蔡攸来说,反而是好事。
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普通人根本看不懂,李清照和茂德比普通人知道得多一点,但也很有限。
她见茂德如此说,又问道:“我们家和李相公没有交情,你能不能让蔡太师写封信,请陈绍为赵郎说句话。”
“陈绍?”
茂德听完之后,脸色有点古怪,幸亏天黑了李清照瞧不见。
她犹犹豫豫,小声道:“要找陈绍出面,不需要我公爹明天我带你去去见我大嫂。“
“大嫂?”
茂德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但是心里早就痒痒的,恨不得马上跟好友倾诉这件荒唐事。
李清照突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转过身来,“不会是”
茂德点了点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种事,她自己一个人承受太久,又十分想和好友嚼一下舌根。
这样的超级八卦,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使是一肚子愁绪的李清照,都不禁在心中暗暗吃瓜。
想起在大相国寺卖画、在独乐园赌牌的那个年轻小子,李清照脸一红,在心中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个乐淫人妇的小贼。
“唉,莫作妇人身,苦乐由他人。大嫂她肯定是终日以泪洗面,舍身饲虎,来换取你们一家的安宁吧?”
茂德没忍住咳嗽了起来,俏脸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