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士民,在见到陈绍之前,心中大多还是犯嘀咕的。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十分年轻,不知道靠不靠谱。
又听说其手底下多是蕃将,又不免担心是蕃人扶持的傀儡。
但随着此次陈绍的到来,人们心中的疑虑去了一大半。
陈绍亲自来了一趟,而且十分务实,随着他们出郊劝农、参观了冶炼工坊、汾州书院,还亲手规划了今年必须修好的几条水道。
士农工商,除了因为有广源堂,不需要他操心的商之外,陈绍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定难军虽然要拿走河东大部分的赋税,但总的算下来,比大宋收的还少。
而且人家定难军收了钱粮,是真干实事,上来就把女真鞑子南下的威胁解除了。
再看隔着太行山的河北,在大宋的统治下有多惨,就不用多说了。
同样是将河东交付他人,你愿意交给一个皇帝去无限享乐,还是想交给一个正在创业的雄主。
陈绍又在汾州城中,大宴士绅、学子,有名望的纷至沓来。
外有强敌,内有昏聩但体量很大的宋廷,陈绍根本没有其他路好走。
只能是先团结士绅。
否则中原这个地方,于定难军将会寸步难行。
酒酣耳热之后,当地士族大户们,说要集资为陈绍在太原府修建宫殿。
陈绍笑着摆手拒绝,并称如今兵荒马乱,百废待兴,不是大兴土木的时候。
众人见他态度坚定,这才作罢。
陈绍又趁机宣布,废除大宋的盐钞法、籴米法、住税、过税、市例钱、力胜钱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共二十多项。
这都是大宋为了应对伐辽、灭夏、抗金而强加的税收,这几年把河东各地害的不轻。
当然,江南比河东还惨。
回到汾州为他准备的住处,陈绍喝的晕乎乎的,下马时候差点跌倒。
好在大虎眼疾手快,将他扶了起来。
陈绍骂道:“怎么全是真酒,想要老子的命么!”
“不是东家自己说的,甘露堂酒美,要多饮几杯么。”
陈绍晃了晃脑袋,“我说了?”
周围亲兵一起点头,陈绍这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喝了几杯?”
“十三杯,都说您千杯不倒,着实海量!”
“下次喝到五杯时候,就要提醒我,不得贪杯。”
陈绍说完,饶是他身边的亲兵,对他也有些敬佩。
毕竟以他如今的权势,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可节帅还是如此自律,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汾州知府在外面,笑着问亲卫们,需不需要派人照顾节帅。
亲卫们一起摇头,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节帅从来不会让陌生女人入室,这几乎是铁律,众所周知,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能睡在节帅房中的,只有大虎。
对于陈绍的敌人来说,或者暗中希望他倒台的人,刺杀绝对是最省事的手段。
只要把陈绍杀了,他手下十几万大军,顷刻间就会群龙无首,陷入混乱。
等到第二天早晨,陈绍醒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头疼。
这时候的酒,入口时候绵柔清香,并不会醉人。
但是喝完之后,就会开始醉。
洗了把脸,吃过早饭,有人来报说是折家派人来到了汾州。
陈绍稍微一想,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并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到了这个层级,做事都是有行为逻辑的。
府谷这时候派人来,无非是在河北折可存暴露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想要吞并鄜延军。
如今局势稳定下来,他们被自己围住,这是服软来了。
至于怎么服软,要么是选择联姻,这是最直接的建立关系的方式,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都是各方势力最喜欢用的手段。
而且折家是联姻大户,自己手下的张孝纯,他的儿子就娶了折家的女儿。后来折可求还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西夏国王。
还有一条就是纳土归流,这基本不可能,因为要是肯这样做的话,就不会坚持几百年了。
陈绍来到会客厅,来人纷纷站起身来。
为首一人看着十分魁伟,起身叉手道:“见过节帅。”
“折二将军亲自来了?”陈绍笑道:“快坐,快坐。”
见他如此客气,折家人稍微安心了些。
等他坐下,其他人才陆续坐下,折家几个小辈则站在折可存身边。
陈绍笑道:“我常跟人说,我是西军出身,算起来咱们是一家。而且定难军北上暖泉峰,就是折家为我们掩护,大家不要拘束,只当是军中营聚!”
折可存此时心中已经放松下来,对陈绍也越发恭敬。
其实到了这个身份,已经几乎不会有人对他不敬了,即便是敌国使者,来了也不会犯病。
因为你激怒一个手握十万重兵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好处,除非是要用激将法。
但是陈绍独特的地方是,他如此身份之后,对其他人依然温和。
“听闻节帅在云中府,大破女真完颜宗翰,一雪百年耻辱,拿回幽云十六州的大半。我们府谷愿意出兵,助节帅一臂之力!”
陈绍闻言眼色一动,笑道:“府谷兵马善战,我素有耳闻,既然想要为国出力,这样吧,就派三千人到云内助战。”
折可存没想到陈绍如此好说话,只让府谷出兵三千,真算是格外照顾了。
陈绍心中暗道,府谷来认怂,自己要是让他们出兵太多,他们心中难免有疑虑。
搞不好怀疑自己要将他们兵马调出,趁着他们府谷空虚而入,两边反倒相互猜疑。
既然自己无心进攻府谷,这地方折家势力根深蒂固,真打进去搞不好就是个泥坑,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钱粮辎重。
还不如让他们心服口服,将来大战时候,也能为我所用。
如今这规模的战争,自己的人马足够了。
在云内这种地方打仗,从来不是人越多越好的。
就像杨广当年调动几十万兵力去打高句丽,反倒因为物资补给不上,而被高句丽反推。
折家几人感动涕零,算是见识到了陈绍的仁厚,起身重重行了一礼。
陈绍的处事风格很简单,他坚信得人心者得天下,宗旨就是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你给别人生存空间,别人才会有可能效忠于你。
折家能给大宋当百十年忠臣,就能给自己当。
即使要拿掉他的割据身份,那也不是现在该干的事,而是要四海升平之后,水到渠成。
尽管陈绍表示了只要三千府谷折家军,但折可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笑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节帅费心。”
“你说。”
“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子侄,虽然愚钝,但是颇有上进之心。希望节帅收留,在节帅身边效力,时刻聆听教诲,是他们的福气。”
陈绍笑道:“那就留下来吧,正好我身边缺少可用之人,素闻府谷人才辈出,这几位青年俊彦,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这是很明显的送人质行为,陈绍自然是知道的,但折家的年轻人,也确实堪当大用。
在西北将门中,他们可能是因为有被裁撤的危机感,所以一向很注重对后辈的培养。
即使是种家这样的门第,都有人才断档的趋势,但府谷折家的小辈中,其实是有很多才俊的。
折可存让他们站到前面来,介绍道:“这是折彦文,是我大哥嫡长子。”
“这是折彦坚,是我大哥二子;这是折彦野,是我从兄折可适之子。”
三人一起向陈绍行礼。
单从亲戚角度来说,他也受得起,因为种灵溪和折凝香这俩,突出一个辈大。
陈绍娶了她们,也算是超级加辈了,在种家和种师道一个辈分;在折家比折可求还高一辈。
陈绍笑道:“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诸位愿意留下,足见拳拳之心,来日随我前去太原,再行安排职位!”
因为顾忌种家的颜面,折凝香跟了陈绍这件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只说是思念继女,所以住在一起,其实折家也已经心知肚明。
所以无须继续联姻,如今这样也算是宣布了对陈绍的效忠。
得到这样一个小弟势力,陈绍还是很开心的,府谷折家有鲜卑血统,也继承了鲜卑人的善战。
而且他们不姓慕容,不是鲜卑皇室后裔,所以没有继承鲜卑人的内斗,折家一直还是比较团结的。
第二天陈绍又设宴,宴请折可存,张孝纯和汾州官员作陪。
府谷也是河东的一部分,所以大家都很熟悉,见到折可存还有几个折家子弟一起前来,河东这些人都是心照不宣,明白府谷已经效忠节帅。
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毕竟四面都被定难军围住了,而且是处在银夏、河东太原这两个位置中间。
算是被定难军的两个中心给围住,你不来宣布效忠,可能马上就要搞你了。
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厅,众人按上下入座。
侍女们成群鱼贯而入,摆上佳肴美酒,穿着暴露的美女端着盘子穿梭于人间,仿佛那春天里穿梭在花间的蝴蝶一般活泼可爱。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贡献出来的侍女,举止都是一模一样,甚至笑脸都一样。
酒过三巡,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会谈,不会交谈大事,汾州知府便轻轻拍了拍巴掌,很快就上来很多燕肥环瘦的标致美人,到了中央表演歌舞。
气氛也就活泼起来,人们不再像初时那么拘谨,大声谈笑,对舞女们的身材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一片乐融融的场面。
汾州官员见陈绍也是乐在其中,这才明白原来节帅并非是不好女色之人,只是生性谨慎,身边不会轻易收人。
他们也是没有胆色的,像李唐臣和刘继祖,直接把女儿往他身边推,抓住机会一跃成为河东权势最大的几人之一。
酒酣耳热之后,坐在他身边的大虎突然提醒,“节帅,已经五杯了。”
陈绍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无奈笑道:“前几日饮酒过量,使我头晕,半天不能治事。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如此贪杯容易误事,我便定下规矩最多只饮五杯。”
众人又都是一阵赞美之词。
酒席上,折可存的目光,也变得更为凝重。
看来这一步棋并没有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