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街头,人潮熙熙攘攘,万人空巷。
今日朱勔父子的首级,被带回汴梁,悬首示众。
其实汴梁百姓,没怎么被朱勔戕害,真正受他压榨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是江南道的百姓。
但是诛杀奸佞这种事,向来都是大快人心的。
也有百姓暗自怀念,如此一来,丰、亨、豫、大的汴梁一城的盛世,实则正在暗自消亡。
汴梁的福利,远没有之前那么丰厚,很多闲汉开始饿肚子了。
至此执掌天下二十年的风流天子赵佶和他的幸臣、宠臣们,还活跃在朝堂的,只剩下了蔡京一人。
当年章惇和司马光相争,势同水火,但是蔡京都能在他们两人之间游刃有余,两边都很欣赏他。
如今他再次翻覆,大家也都不以为奇。
茶余饭后,也只能是带着些无奈、鄙夷亦或是敬佩,夸赞一声蔡太师好手段。
毕竟太师,也算是那个汴梁城最辉煌时代缔造者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
因着六贼之一的朱勔伏法,再次被人们想起的蔡太师,此时正在自己院子里,看小孙儿读书。
蔡友闻是他最小的孙子,五年前刚出生,是他已经死去的第七子蔡脩的遗孤。
蔡脩去年和他一起去寺院上香时候,突然暴病而亡,蔡京便把这个小孙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看着稚嫩可爱的小孙儿,蔡京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自己必须给他们铺好路。
天下大势日渐明朗,天幸自己又有了一个机会。
若不是陈绍异军突起,自己估计和梁师成、王黼、朱勔他们,下场差不了多少。
只恨不能年轻二十年啊!
此时管家进来,带着一个礼盒,弯腰笑道:“相公,这是河东太原府送来的,说是按照晋国公新法,炒出来的茶叶。”
蔡京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敬佩陈绍,这人是真务实。
以前自己权倾天下,他不送礼,如今自己和他地位翻转,他倒是客气起来了。
大儿子蔡攸的命,也确实是保住了,当初要杀他的呼声,可比王黼还要高。
看看今日朱勔父子的下场,蔡京更是长叹一口气,能保住命就好。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小厮,“相公,宇文大夫携二人来访。”
“哦?”蔡京有些意外,他和宇文虚中交情不深,不过最近合作还算趁心。
毕竟大宋百废待兴,很多事,大家虽然政党不同,但是诉求是一样的。
“带的何人?”
“说是西北来客,这是他们的名帖。”
蔡京眼神已经不好,就让老都管帮他诵读:
“定难军西平府知府魏礼,谨具门状,拜谒蔡公相阁下。伏念某猥以凡材,幸沾禄仕,久怀仰止,未获登门。今者偶因公务,径趋戟下,敢祈台慈,特赐接见。谨具状,靖康元年十月,魏礼谨状。”
老都管翻了一下,说道:“相公,这一个是耿南仲的。”
蔡京一听,心中一动,这两人竟然会上门拜谒自己。
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刚到汴梁。
“此非二人心性,必然是陈绍教他们如此。”蔡京呵呵一笑,说道:“不过这名帖是他手书,我还认得这个字迹,若是他真能做到如此,看来是胸怀大志”
“走,去见见这两个故人。”
——
李唐臣等人奏请修建国公府。
陈绍笑了笑,看着下面的几个熟人,道:“你们还担心我跑了不成?”
刘继祖干笑一声,道:“以节帅之功勋,晋国虽是大国国公,依然难配节帅,至少也得是个郡王。”
“如今早修府邸,来日扩建起来也方便。”
陈绍摇头道:“如今正是各方紧缺的时候,我要是在这个时候修宅子,和那赵佶何异?”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劝就不合适了。
陈绍平日里,也称得上是节俭,所以大家只当是他的个人品德,也没多想。
其实陈绍还真不想在这里扎根,打完这一仗,他肯定是要动一动的。
不过河东如此热切,也不好无动于衷。
陈绍正想着怎么表示一番的时候,外面来了亲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官家着我兼领河东宣抚使。”
底下人大喜,纷纷称贺。
三天后,前来宣旨的官员到了,陈绍把河东太原府官员聚集起来。
北宋宣旨,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宦官出来差遣。
诏令传达,必须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一般为皇帝近臣或中枢机构官员,如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今日来的,更是重量级,乃是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原本河东、河北第二将马扩。
马扩和陈绍见过一两次,进来之后点了点头,互相见礼。
“请节帅领旨吧。”
“有劳了。”
马扩展开圣旨,“朕惟河东之地,乃国家北方之屏障,必得良将守之。具官陈绍,忠勇有谋,屡立战功,今者,朕命尔为宁化、宝德、平定军节度使、宣抚河东八军十四州军事,防御金国入侵。
尔其整肃军旅,安抚百姓,毋负朕望,钦哉!”
尽管这属于是事后加封,陈绍已经是实际上的河东王,但是有了这个朝廷背书,显然是更加的名正而言顺。
宣读领旨之后,陈绍笑道:“马兄远道而来,我这里略备酒菜,还请赏光。”
“不敢不敢。”
汴梁风波起时,马扩和王禀一道,正在练兵。
他们想要进城,但是又怕引起都门动乱,而且风波结束的极快。
等到第二天,已经是尘埃落定。
马扩无奈之心,也和宇文虚中一样,接受了最后的结局。
如今局势已经定了下来,马扩也只能是尽力施为,好在陈绍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虽然是有不臣之心,僭越之举,但是终究还是一心抗金。
这是极其可贵的。
但凡他是个自私之人,可能早就率兵入京,去行董卓旧事了。
陈绍行事,处处讲究名正言顺,这让他在大义大节上无亏,导致马扩、宇文虚中这类忠正人士,对他还有一些期望。
如今,马扩只希望陈绍能够成功击败女真,让中原大地避免沦为下一个契丹。
经过完颜宗望南下之事,明眼人已经都看清楚了,大宋和契丹没什么两样,都挡不住女真人一撞。
女真人灭契丹用了十年,要是没有陈绍,灭宋可能都用不了这么久。
至少北方是很难守住,靠着长江,南方或许还能重演东晋旧事。
那才真是天都塌了。
今日来到太原,亲眼见到原本支持王禀和自己的那些太原豪绅巨贾,此时都已经投入到了陈绍麾下。
而且人家一看就是同心同德那种。
马扩也彻底死心了。
河东这块地方,谁也别想和他争。
若是陈绍原本只占据西夏地盘,哪怕他要割据,甚至和西夏一样立国,咬咬牙也认了。
但是河东被他拿在手中,就彻底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手底下,还有两万多河东籍士卒。
这些士卒,大多是在太原招募的。
王禀和马扩,是真不敢用了。
只要他们和陈绍起了冲突,这些士卒,绝对会立马倒戈。
好处是这些士卒刚刚招募起来,还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
朝廷让王禀去两淮驻扎,正好趁机练兵,所以他们打算将河东兵遣返。
除了那些无父无母,自愿跟着王禀南下的,其余全都遣送回来。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尴尬,因为这个动作,摆明了就是对陈绍的不信任。
但是没办法,必须硬着头皮做,否则就是给别人练兵。
朝中宇文虚中和李纲吴敏马扩等人,商议过后,根据如今的局势,开始做一些部署了。
宗泽在河北、张叔夜在山东、王禀去两淮、张所去巴蜀,只希望能整饬出些强兵来,免得真需要时候两眼一抹黑。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成功,只能说难度很大
但是大宋历来就有文官练兵,以救国难的传统。
陈绍和太原文武官员,设宴招待马扩,席间马扩突然起身,敬了陈绍一杯之后,道:“环庆军中,有两万河东士卒,日夜思乡。王太尉有意将他们送返,还请节帅恩准。”
陈绍冷笑了一声,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不过李唐臣等人,却有些意动。
河东需要自己的子弟兵,最好是太原兵,这两万人正好合适。
河东养得起这些兵马,虽然北方五台山地区土地比较贫瘠,但是河东腹心之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产粮并不少。
不过他们如此做派,显然是不信任陈绍。
陈绍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转念一想,人家也没猜错。
自己好像确实不值得信任。
管他的呢!
“既然是人人思乡,那就都回来吧.”
定难军的兵马,其实已经足够多了,如今需要的是从事生产的人口劳力。
不过这些兵马,已经操练了小半年,不用也着实可惜。
而且在京畿附近,有与金兵交战的经验,算得上比较优质的兵源了。
马扩自知理亏,见陈绍答应,便不再提这事。
他是个外交高手,人情世故上,自然拿捏得很准。
被他转移了话题之后,席间又活泛了一些,不过陈绍掉了脸子,其余官员也不好再热情。
很快,酒宴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陈绍让手下将马扩送了出去。
见李唐臣等人都有些激动,陈绍正好顺手给河东士族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这些兵马,就编入太原府兵,由你们太原养着,随时备用吧。”
保留这些人,就是多了两万张吃饭的嘴,而且同时少了两万干活的劳力。
这也算是陈绍做出的小小妥协和安抚。
自己从河东,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这河东一地的财计收入、粮秣产粮,几乎等同于整个定难军。
河东汾河谷地,是大宋的北方粮仓,丰年时候岁产粮食可达百万石。
泽州、潞州、汾州,又是铁矿密布,而且在太原府、汾州,已经有“西山煤田”,是大宋最早开发的煤田之一。
河东如今除了府谷折家占据的那小块地方之外,都在陈绍的掌控之中,贡献极大,也确实该有自己的一支子弟兵。
陈绍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只是嘱咐道:“今年冬天,要趁着农闲时候,多多打造普及耕具,劝课农桑。”
“请节帅放心!”
——
十月二十。
太原兵马和陈绍家眷,竟然巧合地同一天到达。
为了收买人心,陈绍特意去接太原子弟兵回乡,而没有接家眷。
此事也被大肆宣传了一波。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为了这个‘巧合’,陈绍特意派人去让护送家眷的人缓行数日。
迎薰门(太原城南门)外,太原府的官员,搞了很大的阵仗,来欢迎这些兵马回归。
返乡的太原子弟,也没有想到会受到这般隆重的对待,不少人都感动涕零。
被人遣返,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京畿的战绩,也颇有些拿不出手。
但是家乡父母官没有嫌弃他们,反而迎接英雄一般,怎叫人不觉暖心。
还有各自的族人,也都在城外,欢欢喜喜地迎接自己的子侄回来。他们可不管你们打了胜仗还是败仗,只要回来,就是好事!
更有如今河东之主,放着家眷都不迎,来迎接自己。
在路上已经清点过人数,和王禀统计的几乎不差,一共是一万七千余人。
来到城郊之后,营地里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宰羊杀猪犒军,一副欢庆景象。
陈绍跟着他们忙活到傍晚时候,这才回城。
想到马上要和家人团聚,他心情也有些激动,急匆匆来到后院。
刚到内宅的院门口,就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嗖的一下窜到他身上。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到了傍晚依然有些余温。
陈绍托着春桃的小屁股,来到长廊的座椅上,一边亲嘴,一边用手丈量着她这一年多的发育。
少女出落的身姿轻盈,狐媚儿瓜子脸依然娇媚秀丽,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目光迷离十分动人。
陈绍捧着她的脸,两个人也不说话,心灵都感到分外的满足。
“咳咳!”
不远处响起不满地咳声,陈绍转身一看,李师师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瞧着你鬼鬼祟祟的,就像是不干好事,果然又来截人了。”
春桃趴在陈绍胸口,还是舍不得下来,就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李师师上前就要揪她耳朵,春桃也知道姐姐动手,从来不是耍虚的,吓得赶紧下来躲在陈绍身后。
每次李师师拧完她,春桃胳膊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绍再见李师师,更是喜笑颜开,握住她的手道:“我的天下第一好来了。”
李师师抿了一下小嘴,说道:“老爷还是擦一擦嘴上的胭脂吧,我怕夫人她不开心。”
说完之后,自己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陈绍看着她的眼睛里、隐约泛着明亮而异样的光辉,便知道她也没有看起来这么淡定,便低头也亲了她一口。
春桃在身后嘟着嘴,勾起手指,不满地用手挠着他的后背。
李师师毕竟不是春桃,不会让陈绍在外面待着,催促他赶紧进去。
陈绍笑呵呵地一手牵着一个,一边问些体己的话,一边往里走。
所有女眷,此时都已经集中在厅堂,只是傍晚,房中也燃起了蜡烛。
陈绍一一看过去,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叫他十分欢喜、舒畅。
走到上首,从奶娘怀里接过女儿,用手轻轻托着,叫了几声:“阿锁阿锁。”
种灵溪委屈巴巴地说一路上十分辛苦,想要快些吃完饭去睡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陈绍去哪睡。
烛光下,众人脸色都有些发红,陈绍也是对这个少妻有些无奈。
想到今晚去哪都不合适,干脆说道:“我和你一起睡。”
“那好吧。”种灵溪又问道:“咱们家的宅子这么小,可没西平府的气派,府上有舞姬么?要是没有,我可不愿意。”
她的爱好就是看书、听曲和看舞,陈绍没好气地说道:“我自己住着,哪有心思养这些,你要看就自己雇些。”
这时候折氏突然说道:“环环累了,郎君今夜就让她歇息吧。”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种灵溪点头道:“也好,小翠,你去看看怎么还不上菜。”
吃完晚膳,翟蕊和张映晗上前敬了杯茶,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金家三姐妹,也想有样学样,陈绍说道:“喝不下了,下次吧。”
李师师也知道,今夜是人家折氏自己争取来的,根本没有抢的道理,笑吟吟地和陈绍对视一眼之后,也回去自己小院了。
唯有春桃,根本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厚着脸皮不走。
看着环环伸了个懒腰,去卧房休息。
陈绍就把阿锁交给奶娘,还问了下她女儿的事,奶娘没想到陈绍还记得她家的事,还记得她也有一个女儿,顿时感动的不轻,甚至有些泪眼婆娑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上位者偶尔的一点关心,就能让一个人感恩涕零。
自己至亲的好,却又都当成理所应当。
陈绍自己,有时候都不能免俗。
陈绍带着折氏和春桃,回到她的院子,丫鬟们早就铺床迭被,准备好了热水。
沐浴之后,舒舒服服来到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