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这道敕令,即使不用任何人代为翻译……
鄢懋卿也已经瞬间明白了什么踏马的叫踏马的惊喜!
他现在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在官场上的晋升之路就像一个二踢脚,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升的,甚至有些人在一个职位上连续熬个几十年都不见动静。
他倒好,就像已经点了火的二踢脚一样,一个月内竟然连续纵跃两次!
第一次从无品无秩直接跳到了正五品,第二次又直接从正五品跳到了正三品……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大傻朱?!
你要真是在玩二踢脚,那我如今已经跳够了两次,接下来是不是该爆炸了?
最重要的是。
这太子詹事一职与其他的官职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他的官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侍奉一主,极少有人能够在旧主驾崩、新主登基之后的新朝依旧受到宠幸,许多人的政治生命就将因此结束,甚至是大难临头。
但太子詹事不一样,太子詹事不但活在当下,也同样活在未来!
尤其是如今太子年纪尚小,一旦与其建立起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日后待太子登基,便有极大的可能权倾朝野。
历史上的高拱就是这样的人生轨迹。
他中了庶吉士之后,先是在翰林院蛰伏了十年,然后选入裕王朱载垕府上侍讲。
这一讲又是十余年,与朱载垕建立了极为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今太子朱载壡加冠次日忽然急病而薨,后来景王朱载圳又在嘉靖四十四年薨于德安王府。
自此朱厚熜就只剩了裕王朱载垕一个子嗣,彻底确立了储君地位。
也是自那时起,高拱在官场上升迁之路便像是坐上了火箭,先一跃升为礼部尚书,次年便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迅速入阁成为阁臣。
后来虽然因与徐阶反目成仇下野,但在徐阶退休之后,立刻又被朱载垕起复,自此在朱载垕的支持下把持内阁,权倾朝野,无人可以撼动。
直到朱载垕去世之后,尚且年幼的万历帝登基,张居正联合冯保和李太后,才终于将高拱革职闲住。
无独有偶的是,张居正驱逐高拱成为权臣。
依靠的也是李太后和冯保与万历帝的亲密关系……
这便是这个太子詹事的特别之处!
而这却又绝对是鄢懋卿最抗拒的官职之一。
他现在就只想致仕回乡,要是再和太子扯上关系,那岂不是等到下一朝都有可能被天子惦记,强行拉来入朝为官?
这一刻。
鄢懋卿甚至怀疑朱厚熜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他的目的,正在故意和他唱反调,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整治于他!
“鄢懋卿,还不接旨谢恩?”
黄锦念完了诏书,等待了半天见鄢懋卿还伏在地上没有动静,不得不开口替皇上催促。
“呜呜……”
鄢懋卿闻言总算有了些许反应,然而待他抬起头来时,露出的却是一张饱含热泪的“不玩了,把钱还我”表情包,
“君父,罪臣一无是处、寡廉鲜耻、器小易盈、鼠肚鸡肠、锱铢必较。”
“君父命罪臣辅导太子,恐怕误了太子,毁了大明国本,恳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
黄锦和陆炳见状皆是不得不暗自表示认同。
别的暂且不说,你就看他现在这副尊荣,连起码的庄严都没有,像是一个能当得起如此重任的人么?
别回头把太子也辅导成这副德行,回头皇爷你就拥有两个活宝了,怕是要哭的比鄢懋卿还难看吧?
“呵呵。”
然而朱厚熜却似乎很享受眼下的局面,冷笑一声道,
“你即有如此自知之明,朕相信你辅导太子时也懂得如何避开这些不似人君之处,正是朕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再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不争气眼泪的从鄢懋卿脸上滑落,他再次哭嚎着叩首恳求,
“罪臣连自己的学业都已荒废,不信君父命人去翰林院诘问一番,便会知道微臣最近一月其实只去点了三次卯。”
“罪臣这等连自己的学业都荒废了的人,如何能够辅导太子?”
“……”
黄锦和陆炳暗自无语。
居然这种事都自爆了出来,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过了?
然后却听朱厚熜又似笑非笑的道:
“这有什么,朕有时偶感不适,也不去上早朝,此事不用去问旁人,黄锦便可证明。”
“再者说来,你连馆课都不去上,这回入狱却还有许多翰林官员学子营救于你,朕倒觉得恰恰证明了你的本事,你依旧是朕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
听了这话,黄锦和陆炳更加如鲠在喉。
皇上,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求您了皇上,你这是当局者迷啊!
难道您没注意到,您才接触鄢懋卿几天,连说话都开始有点像鄢懋卿了么?
你好好听听,刚才这顺非而泽的奸臣之言是皇上您金口玉言应该说出口的么?
“三请皇上收回成命啊!”
鼻涕泡也从鄢懋卿脸上吹起,他的哭声更加响亮,
“君父有所不知,罪臣其实并无真才实学,此前翰林院馆选时罪臣连文章都没有呈递,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被选中。”
“此等隳坏科举制度之事,依律君父当将罪臣革除功名,否则国运难倡……”
“!!!”
黄锦和陆炳此刻越发瞠目结舌。
这是……都疯了么,什么话都敢说,这回干脆连功名都不要了,真的就不过了么?
再者说来,你当你能选中庶吉士靠的是文章么,靠的其实是……黄锦下意识的瞄了朱厚熜一眼。
“嘭!”
朱厚熜亦是感到一阵莫名心虚,难怪当初查看鄢懋卿的馆选文章时总觉得有那么点严嵩的味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这老东西的确是个难得的忠臣!
不过再这么说下去可就要变成“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他当即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将鄢懋卿打断:
“够了!”
“你三辞三让已彰显谦德,合乎礼制,继续辞让可就是大不敬了!”
“陆炳,朕不想再看见此人,将圣旨塞给他,把他拎出宫去!”
“微臣遵旨!”
陆炳当即站起身来,眼见鄢懋卿已经张开嘴好像还想继续说话,立刻一个纵跃飞扑上前,强行将几乎快要出口的话按了回去。
“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就在鄢懋卿不甘的呜咽声中,不顾满手的眼泪鼻涕拎起他向殿外拖去。
“……”
望着陆炳与鄢懋卿的背影,朱厚熜摇了摇头,无奈苦笑。
他这个太子啊,虽天生聪慧灵异,深受他的喜爱。
但如今不足六岁便已尽显……说得好听叫做谨慎持重、恪守礼法,说的不好听便是唯唯诺诺、怯声怯气。
前有朝臣私通陶仲文造“二龙不相见”谶言隔绝父子,后有后宫辅官操纵左右,朝堂之中更是暗流涌动……须知太祖当年设计朝堂制度,本来便是为强君明君量身定做,弱君昏君必遭反噬。
若这个太子性格始终如此,日后定是难堪重任。
等到再大一些,若与他只相差一岁的朱载垕和朱载圳被朝臣怂恿左右,一旦生出了争位之心,便可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载壡啊,朕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哪怕你只从鄢懋卿这个混账身上学来十一。”
“朕自此也就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