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此刻心中已经下定了“风险对冲”的决心。
于是他索性上前一步,当着陆炳的面将书面上的草纸移开,露出了此前画在上面的简笔乌龟。
“?”
陆炳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眼中浮现出一抹疑色。
说好的著作话本呢,刚才还说什么“快了快了”,结果这厮竟在这里画乌龟?
陆炳下意识的将下面的一沓子纸张夺过来,一一翻着查看。
这里面真就一个字都没有,少数几张带了墨迹的纸张,上面画的不是丁老头,就是小鸡小猫,还有老虎乌龟……
陆炳顿时踉跄了两步,感觉天都要塌了!
北镇抚司斥公费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厮,自己还一日三次的前来“监督”,结果这么多天就“监督”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能给他一丁点好脸色看?
“鄢懋卿,你……”
什么贤弟不贤弟,什么大夫不大夫,陆炳现在就只想骂人,只想给鄢懋卿带上枷锁!
“陆指挥使稍安勿躁。”
鄢懋卿却莞尔一笑,回身接过了白盛带来的一个小包袱。
又当着陆炳的面将那个包袱放在案上,慢条斯理的解开上面的疙瘩,取出里面的衣物。
然后。
令陆炳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鄢懋卿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衣物中翻出一沓子写满了楷字的稿件,略微翻看了一遍之后便光明正大的递了过来:
“陆指挥使,皇上要的话本完成了,请注意查收。”
“???”
陆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面瞪出来。
什么完成了?!
这分明就是找人代笔了!
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居然连演都不演一下,当他死了吗?!
这让他如何向皇上交代?
如果不将此事如实禀报,再被皇上知道的话,那就是联合鄢懋卿行欺君之事,恐怕自此失去皇上的信任!
可如果如实禀报。
皇上那边都已经给鄢懋卿准备好了惊喜,而且是天大惊喜。
这是不是多少有那么点打皇上脸的意思,万一皇上感觉表错了情恼羞成怒,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最重要的是,此刻他心中莫名有一种正在被鄢懋卿利用的感觉。
否则这厮此前藏得严严实实,如今又忽然这般明目张胆究竟是为何,难道不正是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然后如实向皇上禀报?
只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通鄢懋卿接下来究竟想干什么……
“鄢懋卿,我方才能不能不在这里?”
陆炳并未立刻接过稿件,而是看着鄢懋卿的眼睛开口问道。
他觉得自己最好是不要掺和这件事,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才最为保险。
“陆指挥使最好还是在。”
鄢懋卿淡然一笑,打消了陆炳的侥幸心理,却也进一步加重了他心中的疑虑。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炳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此刻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后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阴险,更有城府,更难对付。
尽管此前他经历了那几件秘事之后,他早已将鄢懋卿纳入了“不可轻易交恶”的评级。
但很显然,这个评级还远远不够。
此前他恐怕不过是无意算计自己,倘若心中有意,他只怕也是防不胜防,休想逃脱……
“请陆指挥使放心,近日在北镇抚司闲住,承蒙陆指挥使这些时日照顾,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鄢懋卿躬身施礼,
“只是请陆指挥使做个见证罢了,绝无丝毫恶意,也断然不会将陆指挥使牵扯进来。”
“哦对了,皇上的意思是命我完成之后亲自进宫呈递稿件对吧,那就劳烦陆指挥使带路吧。”
……
养心殿。
“嗯……不错,是朕想在话本中呈现出来的东西。”
朱厚熜细细将话本看了一遍,终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看向跪在下面的鄢懋卿和陆炳,
“鄢懋卿,这话本甚合朕意,朕要赏赐于你……”
“君父恕罪——!”
鄢懋卿高亢的声音立刻响起,吓得黄锦连忙偷偷观察朱厚熜的脸色,只怕这一嗓子惊了皇上的驾。
“!”
陆炳闻言亦是心中一紧,本就忐忑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
然后就听鄢懋卿埋着头继续说道:
“罪臣交代,这话本并非罪臣所写,而是找人代笔。”
“罪臣本欲隐瞒此事冒功,怎料被陆指挥使撞了个正着,警告微臣主动交代此事,否则必向君父揭发。”
“罪臣贿赂不成,无法令陆指挥使动摇,只得就范求君父从轻发落。”
“君父,罪臣再也不敢了!”
“???”
陆炳闻言一怔,他这一路上是千忧心万忧心,却万万没想到鄢懋卿一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套令人“惊喜”的说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非但不需承担任何罪过,反倒还借鄢懋卿之口在皇上面前凹了一波忠心人设。
这不是赚到了么这不是?
可越是如此,陆炳反倒越发看不透鄢懋卿的意图了。
毕竟这事虽对他有好处,但对鄢懋卿而言却没有半点益处,他究竟是图什么啊?
“……”
黄锦闻言亦是一怔,他实在看不出鄢懋卿这回究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甚至就连朱厚熜也沉默了至少三个呼吸,然后才板起脸来问道:
“朕听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这回又犯了欺君之罪,朕必须降罪于你?”
“这……”
鄢懋卿心脏随之一沉。
他确信此前的感觉没有错,朱厚熜最近绝对是进化了,甚至已经进化出了他现在根本无法破防的抗性!
否则为何朱厚熜听了这番话之后。
非但没有像之前那般拍桌子砸板凳,竟还立刻解读出了他这番表态的潜台词?
殿上很快便又传来朱厚熜不怒反笑的声音:
“既是代笔,那便是替朕发掘了人才,朕今日依旧要赏赐于你,黄锦!”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抢在鄢懋卿开口之前放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兹尔鄢懋卿,既脱诏狱,更见贞刚。
特晋太子詹事,秩正三品,掌统府、坊、局之政,总率寮属。
尔其日侍东宫,奉讲读之职;夜课经筵,尽启沃之诚。
务使储君明德辨惑,通晓治道。
凡东宫一应文墨仪轨,皆须详核以闻。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