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觉得朱厚熜这回的手段十分粗陋,甚至还有那么点幼稚。
这个大明天子将他打入了诏狱之后,什么正规的举措都没有,就让陆炳安排他在北镇抚司后堂别院好吃好喝的住着,监督他续写《破倭记》……
而且让他写的还是那种朱厚熜对后续剧情发展提出了硬性要求的定制文!
最大的要求就是反转!
必须反转!
已经在书中出现的贪官污吏不用管。
第三期必须立刻反转为皇上得知此事之后殚心竭虑,不顾安危微服私访,亲自前往东南考察民情,秉公核查官员不法之事……
而且写出来之后,还要交由陆炳呈递朱厚熜亲自审阅。
写不深刻,重写!
剧情不精彩,重写!
皇上读过不满意,重写!
总之。
什么时候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诏狱……
听到这个甲方君父的要求时,鄢懋卿觉得朱厚熜想要的其实就是一部类似后世《康熙微服私访记》的话本。
完成之后只需要略微改一改名字,将《破倭记》改成《嘉靖微服私访记》就切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时候真能出现一部《嘉靖微服私访记》,并且达到脍炙人口的程度的话,恐怕还真有可能左右一部分百姓对朱厚熜的看法。
毕竟很多时候,人类的本质就是人云亦云的复读机嘛。
只是不知道朱厚熜究竟是有这一层心思,还是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故意这么整治自己一波……
不过这回朱厚熜可整治不到鄢懋卿。
他完全没有自己来写的心思,他的身后可站着吴承恩这么一位写出了《西游记》的大文学家呢,何须自己费心费力?
现在他就是在等。
等着白露派人前来诏狱探望。
然后将朱厚熜的要求转告给吴承恩,最多借鉴后世的《康熙微服私访记》,给他提供一些创作思路,接着坐等收稿。
毕竟已经有前两期《破倭记》珠玉在前,他这三脚猫的抄书水平,怕是一出手就可能因前后文差距过大而露馅……
“哎呀鄢大夫,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炳甚至亲手为鄢懋卿研好了墨,又拿起一支毫笔蘸饱墨水,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像个幼师一般连哄带劝,
“写出来你就可以出狱了,我也就可以向皇上交差了,这怎么说都是你好我也好的好事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
一名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赶来,附在陆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陆炳听罢又笑着看向鄢懋卿:
“鄢大夫,高拱是不是你在等的人?”
“尚不好说,见了才知道。”
鄢懋卿闻言也是有些意外,想不到“落难”之后第一个跑来诏狱探望他的人居然是高拱。
这老小子……这个时间应该算翘课了吧?
算了,以后不再骂他丸八蛋就是了,鹅腿也分他半只好了……
……
严府。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得知鄢懋卿下狱的消息之后,已经有些日子未出过门的严世蕃拍手称快。
这已经是严嵩被撸去大同做知县之后,他最近一些时日听到的唯一一个能够令其舒心的消息了。
“鄢懋卿这个贱种一定未曾想到,他也会有今天吧?”
“敢和东南那伙人对着干,真是嫌命长了……慢着!”
“我何不利用此事,既一举铲除这个碍眼的贱种,亦与东南那伙人产生联系,利用那些人的能量助我爹卷土重来?”
严世蕃从未产生过自己位列九卿的想法。
因为他的硬性条件有所欠缺……说的就是那只独眼,朝廷对官员的外貌素来有所要求。
像他这种具有生理缺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坐到那样的位子,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已经挑不出个健全人了呢。
“来人,备轿,去赵文华府上!”
严世蕃当即起身对外喝道。
“是,小人这就去办。”
一个家仆连忙应和了一声,转头跑去照办。
望着这个家仆的背影,严世蕃不由又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严良此次前去江西已经快两个月了,鄢懋卿无夫奸罪之事都早已过去,为何还没有回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严世蕃坐上了去往赵文华府上的轿子。
赵文华是严嵩如今唯一的义子,当初在国学时,严嵩还是祭酒,他就拜了严嵩为义父。
这些年严嵩升作礼部尚书,对这个义子也不吝拔擢,如今已经令其官拜正三品通政使,职掌呈转、封驳内外奏章和引见臣民之言事者等事。
借着这层关系,再买通部分内官,严嵩才得以准确了解朝堂上的动向局势,总能及时把握机会。
最近严世蕃在经常碰了不少壁,因此才有些日子未曾出门。
不过对于这个赵文华,他还有些自信的,毕竟有严嵩这些年的拔擢之恩,而有时他也会称其一声“义兄”,关系不可谓不近。
最重要的是。
赵文华是江北慈溪人,素来与东南那伙人关系亲密,甚至此前还作为东南那伙人的说客向严嵩献礼游说。
有这层关系在,通过这个人应该可以联系上东南那伙人。
结果令严世蕃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在赵文华宅邸门外等了整整半个时辰,最终却只换回了一句赵府家仆冰冷的回话:
“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府上,严公子还是请回吧。”
“这个过河拆桥的贱种,也不想想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严世蕃顿时目眦欲裂。
若是赵文华不在府上,赵府家仆又怎会让他在外面等上半个时辰,这分明就是借故搪塞!
若换在以前,他怎能忍受如此侮辱,早已在赵府门前破口大骂。
但是现在,这些话他也就只能憋在心里无能狂怒,连一个字都不敢骂出口。
因为《大明律》中有一项骂詈罪,平民之身凡骂官员者,杖六十,若辱骂对象为三品及以上官员,则罪加一等,杖七十至杖一百,甚至可能徒刑一年。
赵文华此刻是这个态度,倘若他再口出狂言,只怕惹来麻烦。
“虎落平阳犬亦欺!”
严世蕃越想越气,放下轿帘的同时,通红的独眼中竟落下两滴不争气的眼泪,他此前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贱种,都必将落得与鄢懋卿那贱种一样的下场,老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