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这怎么可能?你可看仔细了?”
“应是没有遗漏什么细节了。”
上官楚辞蹙起眉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钱掌柜的那宝贝花瓶,确实是被陆沉渊的气息引出了异动,可为什么连沈归舟也看不出问题……
可若是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钱大海又何必对花瓶表现得那般宝贝与紧张?
“沈叔,你觉得那钱大海,有没有问题?”
“不好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名修士,只是他将气息藏得很好,我也无法判断他到底在第几重天。”
上官楚辞忽然想到,钱大海方才在楼下等陆沉渊回来的事情,自语道:
“这钱大海,好像对陆沉渊颇为上心,可据我所知,陆沉渊到这客栈也不过半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里真能有这么深的交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归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郡主这番话,听来句句在理,却好似一面明镜,偏偏照不见她自己。
要真拿杆秤来称,郡主这几日乱了的心神,怕是比钱大海与那少年的交情,还要沉上不止一个秤砣。
“对了,陆沉渊他可是天命之子啊。”
上官楚辞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的得意神色,她望向沈归舟,忽然道:
“沈叔,你说话本里那些天命之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沈归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郡主所指,莫非天生的‘是非星’?人还没到,风波就先起了。他往那儿一站,自己就是最大的那桩麻烦。”
上官楚辞一敲折扇,笑吟吟道:“便是如此,我现在有了一个主意。”
……
陆沉渊返回后院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他本以为师父早已睡下,不料刚来到后院,便见那株歪脖子老槐之下,竟悄然倚着一道青衫人影。
听得他脚步声响,那人影方才动了一动,也未回头,只传来一句话语:
“回来了?”
平平淡淡三个字,却令陆沉渊心头一热,那在外头奔波一夜的疲惫与戒备,刹那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知晓,师父嘴上虽不说,却一直牵挂着他的安危。
霎时间,胸中竟似有千言万语,奔涌至喉头。
他想问那“蛰龙潮”究竟是何等秘事。
想问那深海的呼唤是否与传闻中的上古幻龙有关。
更想问,自己体内那头择人而噬的怪物,与师父的过往,究竟有何牵连,为何她掌握着压制怪物的奇怪口诀……
然则话到嘴边,瞧见她那在月下略显清减的侧颜,与那双似已看透了千古愁肠的桃花眸子,那些话,便又都化作了汹涌的暗流,沉入心湖的最深处。
他只低低“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在她身旁默默立着。
二人皆不言语,一时之间,只余风声。
回到柴房,陆沉渊依着往日习惯,在那硬邦邦的板床上躺下。
他正自睁着眼,望着那结着蛛网的房梁出神,忽听得身畔窸窣声响,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酒香,伴着一道身影,已在他身侧的干草堆上躺了下来。
陆沉渊心头一跳,这才猛地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师父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心所欲地醉卧于院中任何一处角落。
每至夜深,她总是会回到这间狭窄的柴房,静静地睡在他身旁。
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忽地想起了那日街头,自己于盛怒之下,当着众人之面吼出的那句话。
“她是我的女人!”
似乎,便是自那日起的。
一念及此,那夜在屋顶之上,她似笑非笑的追问,她眼波流转的戏谑,便又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
陆沉渊只觉脸上微微发烫,一颗心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起来。
她当时,究竟是当一句少年意气的胡话听了,还是……当真往心里去了?
他不敢问,却又实在想与她说些什么。
这静谧的夜,若无她一言半语,便似缺了魂魄一般。
他搜肠刮肚,也寻不着一个稳妥的话头,脑中忽地闪过钱大海那张世故而时带暖意的胖脸,便轻声问道:
“师父,你觉得……钱掌柜是个好人么?”
黑暗中,传来司徒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与说不清的沧桑。
“傻小子,”
她悠悠然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分明的好人与坏人?不过都是些被这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
陆沉渊听得若有所思,脑中却又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夜梦中,师父一剑穿心,自己血染青衫的景象。
他心中一悸,又问道:“那师父觉得,钱掌柜他会害我么?”
司徒并未直接答他,反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渊儿,你觉得我会害你么?”
话音落下,柴房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一颗灯花的轻响。
陆沉渊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烛光摇曳间,他看不清师父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双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那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疑窦、所有的恐惧,竟都烟消云散。
他忽然什么都想通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若是要取,害我又何妨?”
陆沉渊轻轻一笑,又道:“不过,渊儿信师父。即便真有那么一日,那也定是师父有着不得不为的道理。”
“油嘴滑舌!”
黑暗中,司徒似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句,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几日不见,倒学了满口的乖巧话来哄我。”
那嗔怪的语气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旋即,她敛去了那份戏谑,声音又变得轻了,轻得便如一声叹息:
“渊儿,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今日待你好的,焉知明日不会在你心头插上一刀?”
陆沉渊心头又是一动,师父此言,说的究竟是钱大海,还是她自己?
那穿心一剑的噩梦,莫非当真是某种预兆?
她又会因何故,对自己拔剑相向?
他正自百转千回,却听得身旁呼吸声渐趋均匀绵长,竟是已然睡熟了。
陆沉渊翻过身,借着那豆点大的烛光,只见师父亦是侧着身子,面朝着他,一张绝美的睡颜恬静安详,只是眉头微蹙,似是在梦中亦不得安宁。
一缕如霜的白发,自她鬓边悄然滑落,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凄迷的光。
“她是我的女人。”
这句话,又在他心底响起。
他看着她那张令百花失色的容颜,只觉心跳得厉害。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微颤,想要为她将那根白发,轻轻拂去。
然则,指尖将要触及她温润的肌肤之际,却又忽然顿住,悬在了半空。
终究是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