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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可望不可即

    “什么都没有?这怎么可能?你可看仔细了?”

    “应是没有遗漏什么细节了。”

    上官楚辞蹙起眉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钱掌柜的那宝贝花瓶,确实是被陆沉渊的气息引出了异动,可为什么连沈归舟也看不出问题……

    可若是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钱大海又何必对花瓶表现得那般宝贝与紧张?

    “沈叔,你觉得那钱大海,有没有问题?”

    “不好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名修士,只是他将气息藏得很好,我也无法判断他到底在第几重天。”

    上官楚辞忽然想到,钱大海方才在楼下等陆沉渊回来的事情,自语道:

    “这钱大海,好像对陆沉渊颇为上心,可据我所知,陆沉渊到这客栈也不过半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里真能有这么深的交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归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郡主这番话,听来句句在理,却好似一面明镜,偏偏照不见她自己。

    要真拿杆秤来称,郡主这几日乱了的心神,怕是比钱大海与那少年的交情,还要沉上不止一个秤砣。

    “对了,陆沉渊他可是天命之子啊。”

    上官楚辞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的得意神色,她望向沈归舟,忽然道:

    “沈叔,你说话本里那些天命之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沈归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郡主所指,莫非天生的‘是非星’?人还没到,风波就先起了。他往那儿一站,自己就是最大的那桩麻烦。”

    上官楚辞一敲折扇,笑吟吟道:“便是如此,我现在有了一个主意。”

    ……

    陆沉渊返回后院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他本以为师父早已睡下,不料刚来到后院,便见那株歪脖子老槐之下,竟悄然倚着一道青衫人影。

    听得他脚步声响,那人影方才动了一动,也未回头,只传来一句话语:

    “回来了?”

    平平淡淡三个字,却令陆沉渊心头一热,那在外头奔波一夜的疲惫与戒备,刹那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知晓,师父嘴上虽不说,却一直牵挂着他的安危。

    霎时间,胸中竟似有千言万语,奔涌至喉头。

    他想问那“蛰龙潮”究竟是何等秘事。

    想问那深海的呼唤是否与传闻中的上古幻龙有关。

    更想问,自己体内那头择人而噬的怪物,与师父的过往,究竟有何牵连,为何她掌握着压制怪物的奇怪口诀……

    然则话到嘴边,瞧见她那在月下略显清减的侧颜,与那双似已看透了千古愁肠的桃花眸子,那些话,便又都化作了汹涌的暗流,沉入心湖的最深处。

    他只低低“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在她身旁默默立着。

    二人皆不言语,一时之间,只余风声。

    回到柴房,陆沉渊依着往日习惯,在那硬邦邦的板床上躺下。

    他正自睁着眼,望着那结着蛛网的房梁出神,忽听得身畔窸窣声响,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酒香,伴着一道身影,已在他身侧的干草堆上躺了下来。

    陆沉渊心头一跳,这才猛地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师父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心所欲地醉卧于院中任何一处角落。

    每至夜深,她总是会回到这间狭窄的柴房,静静地睡在他身旁。

    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忽地想起了那日街头,自己于盛怒之下,当着众人之面吼出的那句话。

    “她是我的女人!”

    似乎,便是自那日起的。

    一念及此,那夜在屋顶之上,她似笑非笑的追问,她眼波流转的戏谑,便又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

    陆沉渊只觉脸上微微发烫,一颗心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起来。

    她当时,究竟是当一句少年意气的胡话听了,还是……当真往心里去了?

    他不敢问,却又实在想与她说些什么。

    这静谧的夜,若无她一言半语,便似缺了魂魄一般。

    他搜肠刮肚,也寻不着一个稳妥的话头,脑中忽地闪过钱大海那张世故而时带暖意的胖脸,便轻声问道:

    “师父,你觉得……钱掌柜是个好人么?”

    黑暗中,传来司徒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与说不清的沧桑。

    “傻小子,”

    她悠悠然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分明的好人与坏人?不过都是些被这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

    陆沉渊听得若有所思,脑中却又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夜梦中,师父一剑穿心,自己血染青衫的景象。

    他心中一悸,又问道:“那师父觉得,钱掌柜他会害我么?”

    司徒并未直接答他,反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渊儿,你觉得我会害你么?”

    话音落下,柴房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一颗灯花的轻响。

    陆沉渊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烛光摇曳间,他看不清师父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双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那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疑窦、所有的恐惧,竟都烟消云散。

    他忽然什么都想通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若是要取,害我又何妨?”

    陆沉渊轻轻一笑,又道:“不过,渊儿信师父。即便真有那么一日,那也定是师父有着不得不为的道理。”

    “油嘴滑舌!”

    黑暗中,司徒似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句,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几日不见,倒学了满口的乖巧话来哄我。”

    那嗔怪的语气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旋即,她敛去了那份戏谑,声音又变得轻了,轻得便如一声叹息:

    “渊儿,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今日待你好的,焉知明日不会在你心头插上一刀?”

    陆沉渊心头又是一动,师父此言,说的究竟是钱大海,还是她自己?

    那穿心一剑的噩梦,莫非当真是某种预兆?

    她又会因何故,对自己拔剑相向?

    他正自百转千回,却听得身旁呼吸声渐趋均匀绵长,竟是已然睡熟了。

    陆沉渊翻过身,借着那豆点大的烛光,只见师父亦是侧着身子,面朝着他,一张绝美的睡颜恬静安详,只是眉头微蹙,似是在梦中亦不得安宁。

    一缕如霜的白发,自她鬓边悄然滑落,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凄迷的光。

    “她是我的女人。”

    这句话,又在他心底响起。

    他看着她那张令百花失色的容颜,只觉心跳得厉害。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微颤,想要为她将那根白发,轻轻拂去。

    然则,指尖将要触及她温润的肌肤之际,却又忽然顿住,悬在了半空。

    终究是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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