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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钱大海

    听到蛰龙潮三个字,陆沉渊心头猛地一动,师父那张似醉非醉的绝色容颜霎时浮上心头。

    “等到这次蛰龙潮结束,我会给你解决的办法。”

    他记得清楚,师父确实说过这三个字,只是自己当时一心担心师父的状态,并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联想起来到镇海川后发生的种种怪事,不由得有些猜测。

    师父她……果真是知道些什么的。

    此番带我来这镇海川,怕也并非随意而为,却是不知她所说的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又为何说让自己再给她一些时间……

    正思忖间,只听上官楚辞续道:“相传,这东海之底,潜着一头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上古幻龙。”

    “此龙每隔十年苏醒一次,翻身吐纳,便引得天地灵气汇聚,遂成这十年一度的修行盛景。至于这镇海川的百姓所信奉的‘龙王爷’,八成便是那头老龙了。”

    她说到此处,话音微微一顿,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陆沉渊,半真半假地笑道:

    “陆兄,我若说你是那说书人话本里头的天命主角,你信也不信?”

    “你瞧,这上古异兽也好,奇闻秘事也罢,都好似算准了时辰,排着队地往你身前凑……”

    “如若这幻龙是真的,那它呼唤于你,想来,也是这天命中的一环了。”

    陆沉渊闻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诅咒,苦笑道:

    “若是这样,这所谓的天命我不要也罢,楚公子这么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上官楚辞心头一动,隐隐有了猜测,好奇道:

    “陆兄,愿闻其详。”

    陆沉渊正欲将这数年来的苦楚与挣扎,寻个由头倾吐一二,话到嘴边,却忽地神色一变,目光越过上官楚辞的肩头,望向远处。

    他在唇边轻轻一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官楚辞何等冰雪聪明,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那临海礁石上的中年书生已然起身,正自拍打着衣衫上的沙土,显是预备离去。

    她心头一动,立时便明白了陆沉渊的用意,一双明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压低了声音,吐气如兰:

    “你是在跟着他?你疑心他便是下一个遭劫之人?”

    陆沉渊心头一震,暗道:“此人当真心思机敏,仅凭我一个眼色,便将我的计较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不再隐瞒,只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交换一个眼色,再不多言。

    只见上官楚辞足尖在沙地里轻轻一点,那双秀足便已套入了先前搁在石旁的软靴之中,身形一晃,便悄然隐入了另一块礁石的阴影里。

    陆沉渊亦是敛声屏气,紧随其后,二人动作皆是迅捷无伦,足下竟不带起半分声响。

    此时已交三更,月色之下,长街空寂,只余下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敲得人心头发慌。

    那书生似是心中有惧,步履匆匆,不时还回头张望,更显行迹可疑。

    陆沉渊与上官楚辞二人只是借着屋檐廊柱的阴影,远远缀着。

    行不多时,忽听前方有甲叶铿锵之声,正是一队镇魔司的甲士手持长戟,腰悬罗盘,自街口缓缓行来。

    那罗盘之上,不时有微光闪烁,显是能察知左近的异动。

    陆沉渊暗道一声“不好”,与上官楚辞对视一眼,二人身子一伏,已紧贴墙根,藏于一处堆放着破旧渔网的暗角。

    那书生见了巡逻队,亦是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脖子,紧贴着街边快步走过,唯恐被盘问了去。

    直待那队甲士走远,二人方才再次动身。

    这一路行来,倒也再无波折。

    眼瞧着那书生踉踉跄跄,奔至观潮客栈门前,竟是安然无恙地推门而入,再无动静。

    陆沉渊立于暗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自思忖:

    “莫非是我多心了?抑或是那几个邪道修士今夜另有图谋,竟放过了这唾手可得的肥肉?”

    上官楚辞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轻声道:“走吧,回去瞧瞧便知。”

    等到书生进入客栈后,再没声响后,两人才一同返回到前堂。

    只见客栈之内,灯火已自昏黄,不似白日那般喧嚣,反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沉寂。

    钱大海独自一人坐在柜台之后,并未睡下,只对着一盏孤灯,拨着手中的算盘,却不见半分生意人的精明,反倒是一脸的愁容,眉心紧锁。

    他听得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一见是陆沉渊,那满面的愁容先是一怔,随即竟化作了后怕与惊喜。

    上官楚辞将这一幕瞧在眼里,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光芒微动,却未言语,只对陆沉渊轻轻一拱手,道了声“告辞”,便自顾自上楼去了。

    陆沉渊走到柜台前,正欲开口,却听钱大海将那算盘“啪”地一放,瞪着他道:

    “你这小子!还晓得回来?”

    ……

    子时已过,海风便带了三分刺骨的寒意,卷着潮声,自东海深处不知疲倦地涌来。

    观潮客栈的灯火依然亮着一簇,衬得远处巷陌的暗影愈发深沉。

    便在那一处光所不及的墙角,悄然倚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灰黄长衫,身形瘦削,于这海风中竟是纹丝不动,便如乡间庙里忘了烧掉的纸人,早已失了魂魄。

    他一双眸子只静静地落在方才进门的那少年与白衣公子身上。

    良久,他喉头微动,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声音涩滞,仿佛也是纸做的:

    “那少年郎,想必便是师尊口中的‘道元之胚’了么?当真,是块好材料……”

    他口中说着,那白衣公子在他眼中不过是块衬托主玉的锦缎,虽是华美,却终究非他所求。

    魏拙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逐渐泛起病态的光彩。

    只见他身形不动,右手却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竟是凌空作了个执笔的架势。

    他凝视着陆沉渊消失在客栈门内的方向,手腕轻动,便这么对着虚空,不沾半分笔墨,不借半点纸张,端端正正地划了一笔。

    这一划看似无痕,却似带着提、按、顿、挫的笔意,直要将那少年的身形气韵,都拓印在这夜色之中。

    笔落,他缓缓收回手,嘴角牵起一抹僵硬的笑意。

    画胚已成。

    只待寻个良辰吉日,好生点睛落墨,成就一桩传世的杰作。

    ……

    陆沉渊被钱大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愣。

    只听钱大海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将满腔的忧虑都吐了出来,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说道:

    “这外头如今是何等光景,你又不是不知?”

    “三更半夜的,还敢在外头游荡,万一碰上哪个失心疯的修士,把你生吞活剥了,我上哪再找个你这般机灵能干的帮工?”

    陆沉渊闻言,这才知道对方这么晚还不睡,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只觉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笑道:

    “倒是让掌柜的操心了,你瞧,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钱大海闻言,那张胖脸上的横肉却不见半分放松,反倒瞪了他一眼。

    “嘿!你小子,还跟我笑?你当自个儿有九条命不成?”

    “这会儿外头真的不太平,这些天最好别有事没事就外头跑了。”

    钱大海叹了一口气,续道:“而且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你也亲眼见着了。”

    “那些海外散修是一点都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现在全镇海川的人都知道,有怀着价值连城的沧海月明玉的海外散修,就住在咱们观潮客栈里头。”

    “哪天客栈里要争斗起来了,你可别掺和进去。哎哟,你说这个世道,就想平平安安赚几个铜板怎么这么难……”

    说这话的时候,钱大海苦笑不迭,那表情真比哭还要难看。

    陆沉渊闻言目光一动,却是想到了白天钱大海的表情,原来是怕了坏了店里的生意。

    当真如此么?

    钱大海伸手从旁边的小炉上提起一壶温着的粗茶,给陆沉渊倒了一碗,也给自己满上,那双总是精光闪烁的小眼,竟流露出几分难得的疲惫。

    “小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着你那师父,整日里除了喝酒,还学了些什么保命的本事没有?”

    陆沉渊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本能的生出一丝警惕。

    可捧起那碗热茶时,掌心的温度终是融化了他那点戒备,苦笑道:

    “师父她不愿教我修行。”

    “我就知道!”

    钱大海一拍大腿,又觉得动静太大,连忙收敛了声势,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师父那等神仙人物,想的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可这江湖,不是光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走的。”

    他喝了一大口热茶,咂了咂嘴,目光落在陆沉渊那张尚带几分少年稚气的脸上,眼神复杂。

    “你是个好苗子。”

    钱大海忽然说道:“有眼力,有胆气,心还正。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这镇海川,那才是老天爷不开眼。”

    陆沉渊听着这话,心中动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钱大海却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他看着柜台后那尊静默的花瓶,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守着这客栈,迎来送往好几年了,见过太多你这般年纪的后生。有的想着一朝成名,有的想着衣锦还乡……”

    “可最后呢,大浪淘沙,能囫囵个儿活到我这把年纪的,十个里头,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我啊,也累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等这次望海潮结束,人散了,我就把这客栈盘出去,回乡下,好好看着我那身子骨孱弱的孙女长大。”

    “那丫头啊,打娘胎里就带了病,长到六岁,还没人家三岁娃跑得快。旁人家的孩子都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了,她呢,只能在院子里头,搬个小板凳,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顿了顿,仿佛透过柜台的那尊花瓶,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有时候问她,就这么瞅着,不闷得慌?”

    “她说,‘不闷呀,爷爷你看,那些蚂蚁都在搬家呢,它们好有力气,能搬比自个儿还重的东西。’”

    钱大海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有些哽咽,“然后她就捂着嘴,咳了半天,缓过气来才跟我说,‘爷爷,我也想当一只小蚂蚁,那样,我就有力气帮你盖房子了。’”

    说到此处,钱大海的眼眶已是通红。

    像是怕被陆沉渊瞧见了自己的软弱,连忙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大口,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份从心底涌起的酸楚。

    陆沉渊静静听着,想到蒸笼里的两个馒头,心中竟生出一丝伤感,下意识道:

    “掌柜的,你那孙女现在……”

    “她啊,会好起来的,我准备了十多年……就为了让她好起来,她一定会好起来。”

    钱大海说到这里笑了,目光复杂的看了陆沉渊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感慨道: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你小子也别想着给我养老送终。”

    话锋一转,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沉渊,道:

    “你既然喊我一声掌柜的,我也不能白应。我这辈子,修行上的大本事没有,但怎么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的门道,倒是攒了一肚子。”

    “等这边事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在离开这镇海川前,便教你几手真正的本事,给你往后那黑灯瞎火的路上,点亮几盏灯。”

    说罢,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行了,夜深了,滚回去睡觉!明儿个还得早起干活呢!”

    ……

    “沈叔,你说刚才有人在跟踪我们?”

    回到客房后,上官楚辞将折扇在手上一敲,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的,郡主。”

    沈归舟立在角落里,道:“不过对方藏得很好,我也怕打草惊蛇,便没有主动去招惹。”

    “有意思,会是浊流邪教那边的人么?”

    “有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是冲着莫须有的沧海月明玉来的。”

    上官楚辞勾起唇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沈叔,那花瓶你可找机会查探过了?”

    沈归舟点了点头,却露出怪异的神色:

    “郡主,花瓶我已经找机会查探过了,可是奇怪的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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