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大人,已录得候德孝口供。”
原翼虎军副都头胡应付大步走进公房。
“这么快?”
大案后的丁岁安抬头,意外道。
胡应付呵呵一笑,“论用刑,天下哪还有比西衙更专业的,一盏茶都没撑到,候德孝连小时候偷看他婶子洗澡都交代了。”
丁岁安抬手接了,细细看了起来。
候德孝一个都头,便是放开了胆子胡来,也犯不下多大罪责。
无非是当值饮酒、溜号,外加截留入市税.最后一点才是丁岁安关心的。
事先,他已通过阮国藩情报、林寒酥整理来的信息两相印证了这笔钱通过郑金三最终流到了安平郡王府。
话说,陛下这几位皇孙可都不算老实啊。
二孙安平郡王控制了天中九门中万安、永安、德胜三,以入市税的方式敛财。
四孙临平郡王通过乐阳王世子控制天中净街银敛财
看似不起眼,油水却一个比一个大。
钱,就是拉拢人心的弹药啊。
“公冶,将口供誊写几份,分别呈给兴国殿下、贺大人、孙督检。”
说罢,丁岁安起身,“胡大叔,喊兄弟们再随我去郑指挥府上走一趟。”
“是,司马大人。”
胡应付一板一眼。
“咳咳,大叔不必如此,以前怎喊我如今就怎喊我。”
“那怎成,私是私,公是公,司马大人!”
“.”
丁岁安倒不是听不得长辈称呼官职,只是他这职务的名字不太好听。
在他前世,受网络平台对于某些敏感字符的限制,‘司马’已演变为一个骂人的字眼。
虽然他如今确实司了马但一直被一遍遍提醒,终归不是桩美事。
“胡仁勇!那便换个称呼!”
胡应付是从九品仁勇校尉,丁岁安的提醒已经很直白了,好在胡大叔马上反应了过来,忙改口道:“是,丁昭武!”
嘿,你别说,胡仁勇听起来就是比胡副都头听起来威风。
“弟兄们,有活儿了!”
胡应付出门,朝隔壁那间临时当做歇房的房间喊了一声。
以朱雀骁骑为班底正军使司公人呼啦啦走了出来。
“爹,咱们去哪儿?”
率先走出歇房的胡将就凑前问道。
胡应付瞥了儿子一眼,不满道:“在外,要称呼职务!”
“哦~”
胡将就搔搔头,乖巧道:“胡职务,咱们去哪儿?”
巳时正。
丁岁安率五十健锐乘马出六合街。
铁蹄踏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迅速碾碎了坊市喧嚣。
原本人声鼎沸的长街,迅速安静下来.食肆里的食客,路边的摊贩、行人,纷纷驻足,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这支煞气腾腾的队伍。
今晨,万安门瓮城内发生的一切,已快速在天中传开。
侯都头腿骨折断、被当众擒拿的,以及正军使司这个前所未闻的衙门名号,都成了市井间最热门的话题。
对于城门那帮胡乱收税的门军,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出手狠辣的正军使司也并未让他们感觉亲近,只有畏惧。
马蹄声嘚嘚,热闹街市,一片小心翼翼的寂静。
待他们逐渐走远,身后才渐渐响起低声议论。
“这正军使司,到底是哪路神仙啊?你们没见今早那名都头多惨,被人一脚踢断了腿~”
“喏,就那个年轻人,走在前头骑黑马那个!”
“咦,模样那般俊,竟生生把人腿踢断了?”
“可不是么!”
“嗐,反正和咱们没关系,看样子,这正军使司是专门管那帮军痞的!要我说,是该管管了,咱这大吴禁军军纪,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嘘,小点声吧。”
天中人口稠密,便是骑马也无法放马疾奔。
其实和步行差不多。
但丁岁安要求大伙骑马,还就是为了耍威风.立威嘛,就得有几分鹰犬的跋扈模样。
巳时正二刻。
一行抵达郑金三府门外,守在门后的军卒明显有些惧意,一人赶紧转身跑进宅内,另几人硬着头皮阻拦道:“等候通禀,不得擅入。”
一左一右跟在丁岁安身后的胸毛、公冶睨根本不搭话,翻身下马,踏前一步,对着人胸腹就是一拳。
对方没想到他们这般蛮横,一人下意识抽刀。
‘沧~’
刀抽一半,已踏上台阶的丁岁安转头看了过去,目光淡淡,但口吻也有几分诚意,“我等前来只拿首恶,与余者无关。都是军中袍泽,莫枉丢了性命”
那人闻言,面上一番纠结,最终还是缓缓将抽出半截的刀送回了刀鞘。
丁岁安一摆手,“进,胡大叔拿人,公冶搜府。”
‘搜府’搜的是什么,已经历过一回搜查秦寿府的公冶睨心里门清。
郑府后宅。
前几日在万安门受了辱,又受了伤的郑金三,脑袋上还裹缠着纱布,不安的在室内来来回回踱步。
刚刚候德孝被正军使司带走的消息早已传了回来,他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安平郡王府。
此时他还在焦急等待王府的回信
说实话,郑金三曾怀疑过那正军使司是冲自己来的,但后来细想,又觉可能性不大。
毕竟,他是安平郡王的人啊!
陛下年迈,虽至今未明确立陈端为皇储,但陈端之父,生前便做过太子。
皇孙中又属他年纪最长,且近年来,国朝遇祭祀、出征、新春,皆由他代陛下主持这在许多人眼中,几乎等同于陛下意属安平郡王了。
若是如此,那正军使司背后的兴国殿下就不可能随意动陈端的人
动陈端的人,不就是动摇国本么!
可今早偏偏就
正焦躁间,忽听一阵窸窸窣窣,郑金三被断了思路,以为是下人发出的动静,不由张嘴就骂,“聋了不成!老子不是说了么,谁也不许过来!滚!”
“.”
房内稍一寂静,却见一对六七岁的男女娃从门口探出了头,糯糯唤了一声,“爹~爹~”
郑金三三十好几岁了,妻妾一堆,偏偏就这一对龙凤胎,平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爱的不得了。
此刻见着孩子,烦躁瞬间消了大半,忙蹲下身子、脸上堆起了笑容,“被爹爹吓到了么?来,爹爹抱。”
“咯咯~”
女儿开心一笑,扑进郑金三怀中。
儿子却一本正经的站在远处,扭着身子朝郑金三一稚拙礼,“父亲,都怪儿没带好妹妹,打扰父亲了。”
“哈哈,无碍。大郎,平日在家不必如此板正。”
“父亲,老师教的,儿要对父亲恭敬”
正说话间,忽听前头一阵骚动。
妇人尖叫,和军靴踏在青砖上的咄咄钝响已传了进来。
“.”
郑金三心猛地往下一沉,完了!
还真找上老子了!
‘哐当~’
未及细想,房门已被大力推开。
“正军使司办差,郑金三随我们走一趟!”
率先走进来的胸毛一声高喝。
郑金三望向门口。
少倾,那名在与他在万安门结下大仇的青年走了进来。
“.”
丁岁安没想到屋里还有两个小娃娃,不由一怔。
郑金三却已先开了口,“丁岁安,你这是公报私仇!”
话音刚落,那名男娃娃已走到郑金三身前,转身面对丁岁安,以稚嫩童声道:“你是谁,不可对我父亲无礼。”
丁岁安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抱着女儿浑身紧绷的郑金三,忽地朝男娃娃笑了起来,“我和你父亲是好友,如今天中有了坏人,朝廷让我请你父亲前去捉拿。”
一听这个,男娃转头转头,崇拜的看着郑金三,“父亲,是真的么?”
郑金三的身子缓缓松了下来,俯身将女儿放在地上,对儿子道:“是真的,为父.出去捉拿坏人,你在家好好照顾妹妹,听母亲的话。”
“儿记下了。”
“郑大人,请吧。”
丁岁安侧身让开房门,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丁都头。”
郑金三迈出房门,低声表谢。
这是在谢丁岁安在儿女面前为他保持了尊严。
丁岁安回头看了一眼孩子,揽过郑金三的肩头,看似十分亲密,却在他耳边道:“丁是丁卯是卯。万安门你辱及家父,这笔账,咱们到了西衙慢慢算。”
“.”
郑金三心脏一抽,脚步僵硬的跟随丁岁安走向了府门。
门外,因为五十骑忽至,已引来了不少围观百姓。
“铐上吧。”
丁岁安吩咐一句,胡将就拿着枷具走了过来。
方才,已在儿女面前为郑金三留了面子,此刻他倒也十分配合。
正乖乖戴枷之时,郑金三无意间扫过下方,却忽地瞧见安平郡王府金长史竟站在人群中,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郑金三心头一喜,只道盼了半天的援兵终于到了。
可随后,却见金长史目光移向了府门旁的墙壁上,紧接往那边偏了偏头。
“.”
郑金三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喜悦,瞬间冻结。
这是让他撞墙自尽啊?
金长史怀里抱的虽不是他儿子,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你死,要么你儿子女儿死。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凉了半截。
这边,胡将就扣上的枷具即将合拢。
再看一眼人群中面无表情的金长史,以及他怀中懵懂的孩子,心中那股微弱的愤怒火苗,迅速被更大的恐惧取代。
郑金三把心一横,猛地推开胡将就,双臂一扩,挣开了尚未卡死的木枷,朝墙壁冲了过去。
“呔!”
事发突然,胡将就只来及一声喝了一声。
可郑金三只冲出两步,脚步却又慢了下来。
他怕殃及儿女,但他自己也怕死啊。
撞死得多疼。
丁岁安闻声转头看来时,郑金三刚好冲到墙壁旁,但速度早已慢了下来,并越来越慢。
最终像个小丑似的,贴墙站定。
再回头时,泪水已糊了一脸,“我不敢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