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我不走这步了,退一步。”
戌时,夜色中的香樟树下,丁岁安第N次从孙铁吾手中把自己被将死的将棋要了回来。
“世事如棋,下棋能悔,做人若行差踏错,可就没悔棋的机会了。”
孙铁吾以逼格满满的口吻教育道。
他倒是不在意丁岁安悔棋,反正悔再多次,后者也赢不了。
丁岁安盯着棋盘,随口道:“做人不能悔棋,但能跳出规矩。”
“哦?”
孙铁吾意外的看了看丁岁安,随后又觉理所当然般笑了起来.这小丁都头确实很不守规矩,不管是当初在兰阳出人意料的扬了天道宫,还是后来主动去撩拨地位差距巨大的秦寿。
但在孙铁吾这种自认为天下执棋人一员的人物来说,也不算惊世骇俗,毕竟.规矩是定给普罗大众来遵守的。
循规蹈矩之人,恰恰没资格让他高看一眼。
“你如今惹了安平郡王,若想平安,便要寻个能跳出‘规矩’的地方了。”
“世上能跳出的规矩的地方不多,督检说的是西衙?”
“对。”
“卑职本就在西衙。”
“本官说的不是影司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来我玄骑如何?”
孙铁吾拱了一步卒,恰好落在丁岁安的马蹄上,他借着吃子的空档,仔细想了一下,“踢卒。”
“抽车了啊.”
孙铁吾未动棋子,以手指在丁岁安的车上点了点提醒。
“不踢了。”
丁岁安老老实实将孙铁吾的卒子放了回去,后者笑骂,“顾头不顾腚!”
正此时,公冶睨从西衙深处走了过来,低声禀道:“头儿,郑金三,交代了。”
“嗯。”丁岁安不觉意外,只道:“殿下许诺保他一双儿女平安,郑金三应当知晓如何选择。”
孙铁吾有些奇怪的打量了公冶睨一眼.按说,他一个威名赫赫的西衙督检坐在此处,丁岁安的属下要禀也是禀给他。
但这公冶睨,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似得.这不是公冶睨一个人的毛病,而是丁岁安属下的通病。
并且,丁岁安也习以为常。
公冶睨和丁岁安一番交流,转身离去,这次好歹没忘向孙铁吾抱拳见礼。
“督检,您说殿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啊?”
香樟树下又剩了两人,丁岁安笑着问道。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孙铁吾却听懂了.陈端既是皇长孙、又和殿下是姑侄,仅靠他截留入市税这一点,肯定扳不倒他。
毕竟,想办法捞钱的又不是他一个人。
若殿下强行以此治罪,会让人觉得她过于苛刻、特意针对安平郡王。
若不治罪,打草惊蛇、凭白损伤姑侄感情.所为何故?
孙铁吾却道:“殿下秉公为国,能有何章程?你做好自己的事,莫胡乱揣测上意.”
郑金三被拿下的效果立竿见影。
连这种安平郡王的马前卒都被捉进了西衙,谁背景还能比他硬?
三月中旬开始,正军使司公人,几乎每天出动,四处拿人。
仅仅一个翼虎军,就有一名营指挥被带走,一名营指挥涉案停职、等待调查,另有治罪都头十余人。
几乎少了一半军官。
此次正军,几乎未动基层军官,再有陛下尚在,兴国殿下弹压,便是有个别屁股不干净的军官想要生事,也全然闹不起风浪。
唯有禁军军官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三月廿一。
傍晚酉时。
丁家宅门,朝颜从门缝内只探出一颗小脑袋,“.我家相公不在,奴家一介女身,不便请您入府,还请见谅呢。”
门外,乐阳王世子韩敬汝笑的儒雅和善,没有丝毫被拒之门外的尴尬,“弟媳不必客气,我与丁兄弟相识已久,我府帮闲早先在榆林街冲撞过夫人,成了愚兄一块心病,便备了些薄礼致歉”
说话间,身后随从已捧上数只精巧锦匣,匣盖微启,内里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在灯火下漾出如梦似幻的奢华光泽。
朝颜眨了眨眼睛,似乎又不知该如何按照姐姐嘱咐的‘有礼但坚决’的拒绝态度,只得回头看了一眼。
三尺外,林寒酥就站在门扇后,只见她樱唇轻启,以口型教朝颜道:公子美意,丁家心领了
“公子美意,丁家心领了。”
朝颜说一句,回头看一眼,“但奴家已为人妇,若私相授予众口铄金,奴家也怕风言风语呀礼法如此,还望公子体谅。”
“.”
韩敬汝再能说,听了这般理由也不好再开口,只得拱手赔不是道:“是愚兄孟浪了,待丁兄弟归府,我再来拜访。”
“嗯,奴家便不送了。”
“弟媳不必如此客气,往后.”
‘吱嘎~’
韩敬汝客套的话还没说完,宅门已关了上去。
紧接着门后响起了上门栓的声音。
韩敬汝呆立片刻,苦笑折身离去。
院内,朝颜不自觉的挽上了林寒酥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向后宅时,林寒酥还不住低声嘱咐,“你想穿漂亮衣裳、想要好头面、缺钱花,只管和我说,外人的东西一概不能收!记得了么?”
“嗯嗯,我晓得了”
韩敬汝离开岁绵街,去了临平郡王府上。
再出来时,已是亥时正。
回家的马车上,他想了一路.丁岁安自打拿了郑金三后,就住进了西衙。
这一下,几乎隔绝了所有外界干扰。
谁疯了才会跑去西衙和他联络感情.
但临平郡王想要搭上丁岁安这条线的心情又很迫切,一来,想提前打个招呼,希望丁岁安不要动到临平郡王这边的人;二来,因正军而出缺了那么多职位,咱为朝廷举荐几位忠勇之士,很正常吧?
思索间,马车回到了长乐房乐阳王府。
韩敬汝之妻,正是临平郡王之妹,夫妻俩皆身份清贵、喜好交际,此时府门外车马绵延,似乎是世子夫人今晚在府中举行的宴席刚刚散场,客人们正在离去。
韩敬汝此时心情不佳,不想上前寒暄客套,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远处。
等待客人尽数离去再行归府。
府门外。
天中世家余氏主母余张氏携一对儿女余博闻、余睿妍出府后,特意等在一旁。
片刻后,林扶摇带着姜妧、姜轩姐弟走出府门。
一家三口看到张氏三口,下意识便要躲着走,却不想那张氏特意唤了一声,“林氏,你过来一下。”
此刻,王府门前宾客尚未散尽,见状都放慢了脚步,支起了耳朵。
这两家的关系,天中谁不知道,林氏是隐阳王姜阳弋的外室,张氏是隐阳王正妻的嫂子,这是正室家属要当街训斥外室的戏码么?
林扶摇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率先一礼,轻声道:“见过夫人,闻哥儿、妍姐儿。”
“见过夫人,见过闻表哥、妍表妹~”
姜妧、姜轩也跟着母亲见礼。
对面,却只有余博闻表情不太自然的敷衍拱手,张氏和余睿妍母女双手笼在大袖内,身形连动都没动。
“你怎么来了?”
张氏开口便是不客气的质问。
今晚,世子之妻在王府设宴,招待各家夫人,一来联络感情,二来也是让各家未嫁娶的小郎小娘见见面。
这种场合,门当户对是第一原则。
林扶摇这种外室,按说没资格参加,但她一直焦心儿女婚事,特意托二妹搞了张请柬
这事不光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氏见她嗫嗫嚅嚅说不出话的模样,脸上厌恶表情愈加明显,只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看看你养的儿女,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瞎弄些艳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女儿挑三拣四,这般大年纪还说不着一门亲事,整日想着勾搭高门清贵,王爷和王妃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林扶摇低着头,眼圈蓦地一红。
今晚,姜轩确实.蛮丢人的。
有小辈参加的宴席,免不了长辈考校学问,问到他正在做什么学问时,姜轩这小子极为自豪的说出近来搞出的《金瓶梅》《红蛇传》。
场间一度冷场,随后便是窃窃私语和异样笑声。
林扶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轩有话想说,却有点畏惧张氏,不自觉又把目光投向了阿姐。
姜妧耳听一家三口都被张夫人骂了进去,脸蛋通红一片,却也勇敢的抬起了头,清脆道:“夫人此言差矣。我母亲持家有道,从未做过半分有损门风之事,今日赴宴,持帖依礼而来,何来不该之说?”
她话音刚落,张氏尚未开口,一旁的余睿妍却先笑了一声,“妧姐姐的母亲随着我姑丈在隐阳呢.下回,可不能再喊错咯。”
“.”
姜妧被噎了一下,张着小嘴再说不出话来。
即便她聪慧,面对不光彩出身,也无法驳余睿妍一句。
下意识四下看了一眼,却见散场宾客看似步履匆匆,却迟迟没有走远姜妧只觉自己一家变成扮丑卖俏的猴子,不由眼眶一热,又赶紧咬紧了嘴唇,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远处,一直默默看戏的韩敬汝忽然想起一件事丁岁安刚从兰阳回来不久,便在章台柳打过一名世家子,据说是为了给一名小兄弟出头。
要是没记错的话,挨打的便是余博闻,他那名小兄弟,好像是叫姜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