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涉笑笑。
“上香就不必了。”
裴则正从仆从的手里接来三炷清香,他心里诧异。
想了几秒,裴则大概想出了原委。
江先生与城隍一见如故,很是熟悉,朋友之间自然不需要敬香。
他又问另外几人。
“几位郎君可需要?这是我从铺子里买来的香,比庙里卖的还好些。”
卖香的瘦老头就站在旁边,瞧他一眼。见到是衣着富贵,身后跟着几个仆从。只哼了一声,没有出言。
李白与元丹丘,伸手接来。
杜家叔侄道谢,也请过一份。
裴则看向另外一直未曾说话的老丈,须发皆白,皮肤薄如蝉翼,一举一动颤颤巍巍,穿着一绣着野鹿草木的纹样。说不出多大年纪,起码也得有八九十了。
裴郎君语气恭谨了些,笑问:
“老丈可需要香炷?”
老鹿山神瞧了一眼先生,笑呵呵说。
“来一炷吧!”
裴则递过去三根香。
殿里有许多人求拜,他们等了一会,才依次持香,上前参拜。
香炷燃起,香炉堆灰。
站在庙里,江涉可以听得到许多声音。
裴郎君自己也捡起三炷粗壮的好香,借着一旁的火油点燃,青烟袅袅,一大股香火雾气烧成一团,飘了上去,直到神像前。
念的是。
“城隍尊神在上,我今日带着夫人前来叩拜城隍、判官,敬上香火,那张纸也已经供在祠堂里,以后家传不断,多谢城隍尊神指点……”
裴郎君继续在心里念着。
拜神又不嫌多。
他还把自己的身体康健,田庄的收成,儿女读书长进,夫人脾气好些……全都许进去了。
说的很慢,也很长。
身后要是有人着急,他就往边上挪挪,给人家腾出求拜的地方。
江涉正在庙里打量。
庙里人挤人,半个兖州的人好像都过来凑热闹了。不管有钱没钱,穿的是锦衣,还是短褐布衫,许多都花钱买了香。
卖香的老头生意好得很。
香炷还分不同等,有五文的,有三十文的,还有百文以上的大香。
来了个衣衫破旧单薄,走路轻飘飘,眼睛有些红的女子,身形瘦削,紧紧攥着旁边女孩的手,瞧了一会那铺在桌上的香炷,小心问:
“多少钱?”
老头在那女子腕间转了一圈,又看向她旁边一直拽着的女儿。
语气略有轻佻。
“你要是想,也可白饶。”
女子只问:“城隍爷可灵?”
“心诚自然灵。”
女子犹豫了一会,摸了摸女孩身上的袄子。
她想了几息,从怀里数出四文,又摸了摸身上,从口袋里找出一文。一下下数的很慢,那几枚钱被擦的很是干净。
就要递给卖香人。
江涉忽而出声。
“我这里有些香炷,这位娘子,可取我这里一份。”
女子抬起头。
就看到是个青衫读书人说的这话,面容温和,语气清淡。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她身旁。
女孩也抬起头,眼睛黑亮黑亮,穿着袄子,一张小脸灰扑扑的。
女子犹豫。
“不敢白要郎君的钱。”
江涉一笑。
“在下这香也是白饶过来的。”
他请裴家的仆从给他拿香炷。江涉细心,瞥见对方还带着个女孩,一共取了六根香。母女两人都可拜拜。
他递了过去。
他们这香,一看就贵。
女子竟不敢接。
连忙欠身,抬手见礼,又让女孩也跟着道谢。
语气颠三倒四:“多谢郎君……郎君是好心人,我到城隍爷面前多谢您,希望城隍庇佑您……”
江涉避了避,语气放柔了许多。
“娘子去拜吧。”
瞧见女孩黑亮亮的眼睛,他眼睛弯了弯。
“小娘子也请。”
“城隍会灵吗?”女孩声音稚嫩,有些怯意躲闪。
江涉语气温柔,说了与那卖香老头一样的话。
“心诚则灵。”
两人便去拜了,身边是还没许完心愿的裴郎君。
卖香的老头听见他这话,瞥了一眼这对母女,嗤笑一声。“我也说了这话,怎么不见你这娼妇听?俊后生讲来,就有用?”
被叫破身份,女子身形颤了颤。
面对着威严的神像,手指捏着三柱清香,竟不敢回头,看那位郎君。
江涉神色不变。
依然平静站在庙前,目光在卖香老头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抚了抚手中的猫儿,等着裴则和其他人拜完城隍。
寺庙香火不断,人生各有所求。
也各有难处。
江涉听到了女子许愿的几句,避免冒犯人家,没有细听。
女子带着女儿在神像前重重叩首,面前香火青雾袅袅。
最后,她小心翼翼起来,把方才跪着的地方理顺平整,擦去不怎么存在的浮尘,带着女儿离开,走到江涉面前,欠身拜了拜。
“娘子客气了。”
女孩瞧着江涉,眼睫扑闪两下,忽而大着胆子说出一声。
“我方才心很诚!”
刚说完话,就被女子小心拽走了。
高高迈出门槛。
庙外寒风凛冽,女子紧着衣衫,依旧是轻飘飘的步子,紧紧拽着女孩的手。两道身形一高一矮,消失在拜神瞧热闹的人海中。
江涉收回视线。
耳边卖香的老头还在不断嘀咕着什么话。
山神没有什么心愿,只到人家庙前,随手敬上一炷香火。
见到江涉。
感叹一句:“先生心好……”
裴则许愿也快到了尾声,已经说到儿女的儿女。
末了。
裴则又补上了一句。
“我还碰见了江先生……”
殿前供奉的神像,忽而浮起一阵肉眼难见的神光,很快,三道身形从神像中飘了出来,在殿内环顾一周。
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涉和山神抬起头来。
李白一把拽住元丹丘,低声说话。
城隍很快寻到了那青衫的身影。
带着文武判官,拱手一礼。
歉意道:
“竟不知先生在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
文判官和武判官也抬手行礼。
卖香老头,还在那对着江涉埋怨,方才他就快能白得一场香艳事,就是对方把他搅黄了。嘴上嘟嘟囔囔,恨不得把对方脸皮刮下来:
“郎君这般爱多管闲事,我看城隍也不吃你这一炷香!”
“我在这卖香了十几年,城隍爷吃什么口我能不晓得……”
城隍耳朵动了动。
他往身后一瞥。面上又带笑,跟着江涉走出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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