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也看过去。
“李太白不是说,他们如今住的宅子有精怪……说是耗子精,还会扫雪。”
“恐怕是醉酒之语,当不得真。”
客人笑笑。
他后来打听过,那宅子确实都说是闹鬼,在李白他们住进去之前,已经空置了很长时间。
不过裴则之这段时间被鬼魇所扰,心绪不佳。
就不与他争辩了。
琵琶一声声弹奏,客人也都来齐。
一帮文人便开始行酒令。推举一位年长的客人作令官。令官起个头,客人们就开始续令,引经据典,在席间应对。
江涉有的能答上,有的答不上,便饮酒一杯。
他们说的云里雾里。
这可害苦了猫。
明明是来吃吃喝喝,顺便给人家除鬼的。却听了一脑袋诗文句子。猫听着听着,原本探出桌案四处张望,毛乎乎的小猫头。
就一寸一寸矮了下去。
到了最后,整个猫歪倒在江涉膝上。
呼呼大睡。
对面的客人瞧的有趣,不禁莞尔一笑。
外面寒风扑人,厅堂里暖意融融,奏乐声不断,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点心,饮着酒,行令对诗,一时感受不到外间的寒意。
他们行令的时候,主家裴则,时不时向外张望。
天色黑下来。
裴则收敛面上的失望,笑着说起圣人封禅的事:“听闻行祭祀的时候,泰山从峰顶一直往下,都高呼我大唐恩泽。”
有宾客举杯,道:
“圣人给兖州免了三年税赋,确实是恩泽广披。”
江涉坐在席间,想起兖州那帮他们置办宅子给人扛货的汉子,还许了愿想求少征一年。
他道:
“兖州百姓能好过许多。”
“江郎君说的是,”裴则笑道,“这几年田庄里可就容易多了。”
李白喝的最多,别人是行酒令答不上来喝酒,唯独他对诗最多最妙,却一杯一杯喝着。脸上有着醉意。
听到几人谈起皇帝封禅。
他说:“我听说圣人封禅遇到了神仙,还封泰山府君为天齐王。”
元丹丘也听。
他和太白对遇到神仙之事最有感触。
“真有神仙?”
裴则也听说了,“就是泰山府君,回头我得去山上的庙里拜拜。”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
有些困倦的样子。
裴则为了打起精神,干脆随手将桌上的一枚果子倒扣在碗中,玩起了射覆,又把另外几颗一样的果子藏在袖中。免得被人猜中。
他指着桌上的碗,笑问席中宾客。
“此为何物?”
元丹丘看过来,问:
“可有提示?”
裴则笑答:
“这是外红里黄之物。”
客人们扫视了一圈席间,找着有没有相似的东西。还有的取出几枚铜钱,就要开始起卦了。
裴则瞧着,心中生出趣味。
客人们一一猜起来。
“涂红的鸡子?”
“不是。”
元丹丘猜了桃李,没中。
友人没中,李白在旁边笑,醉道:“系着红线的铜钱?”
“太白再猜。”
元丹丘笑得比李白方才更畅怀,“太白啊太白。”
李白有些不服,眯着眼睛仔细看,但也看不到碗下盖着的是什么,想了一会,他往江涉这边看去,求知问:
“先生……”
江涉瞧了一眼。
悄悄与李白说了两个字。
元丹丘也瞧见了,他瞪起眼睛。
李白自得笑笑,他知道了答案,忽然也不急着说出来。在一旁饮酒,专程等几人答过几回不中,到时候再说出去。
那才叫痛快。
客人们正猜着。
江涉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他继续给自己斟酒,又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吃。
过了半刻钟,仆从顶着雪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道人,衣袂飘荡,正是在庙前抄书的几人之一。
裴则眼尖。
“上师来了——”
他亲自恭敬迎接上去。
道人的精神瞧着比裴则还不济,双眼通红。
他远远就听见这屋子里热闹,道人拍去道袍上的雪,腰间还系着钱袋,问:“是此宅有鬼魇?”
裴则连称是。
提到闹鬼,正猜射覆的客人都静了下来,看向那边。
裴则笑说:
“我这就带上师过去瞧那宅子。”
道士没应,问:“一般是什么时候有鬼魇?”
“子时,或是丑时。”
“最早是什么时候?”
裴则回想:“应当是亥时末刻,那天我夜里醒来,忽然发现有些动弹不了,还有道影子似的在窗边闪动……”
道士点了点头。
“那也不急,亥时再说。”
裴则连忙请道人落座,声音恭敬。他他可知道,这是圣人征召来的大师,乃是有道之士,可厉害着。
道士坐在江涉斜对面。
看到有个客人膝前还有个黑猫儿,这道士不由多看了两眼。
来了位除鬼的道士,宾客们心思都有些浮动。
堂屋里静了静。
道士摆摆手,“几位方才是在射覆?继续便是,不必拘束。”
听着众人猜来猜去,他也随手起了一卦。
细细研究起来。
另一边,裴则招呼过道士后,又走到江涉近前,歉意道:
“江郎君……”
江涉瞧他眼下青黑的样子。
“无事。”
“总归是在下招待不周,还让郎君空跑了一趟。”
裴则端起酒盏,赔礼低声说,“这鬼魇也是好惹的东西,江郎君瞧在下这样,已经三个月未曾睡上好觉。”
“虽说并不是每日都有鬼魇,可自从有了这事,在下每每入睡,总是提着心神,时常怕那鬼再过来。”
“今日在下安排好房,请郎君安生住上一日……”
江涉想了想。
“也未必不好惹。”
裴则一愣,有些没听懂。
“江郎君是说……”
“可否一瞧?”
真有人上赶着去撞鬼?裴则愕然,看向新结交的不久的李白,想着这两人能不能劝说一二。
李白在旁边端着酒杯,一笑。
“白也愿一同去瞧瞧。”
元丹丘被他抢话,只好在太白说后,添上一句。
“我亦如此!”
世上还有这种人?
裴则感觉有些眩晕起来,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座上的,听到旁边的道长说话,才回过神。
道士面前摆着六枚铜钱。
“上下皆火,外实内虚。离卦。”
他道:“有二解。一为外坚内虚,离为雉、为龟、为蟹、为蚌、为蠃。想来是个圆形小小的东西,涂作赤色。”
“可是鸡卵?”
“其二,从红黄二色来取,火生土。正好相合外红内黄。”
道士目光在席上绕了一圈。
李白心神紧了紧,怕他把答案说出去。
道士望向灶房远处飘来的肉香,联想到对方主家的身份,问:
“可是炙肉?”
李白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神稍松。
裴则手抚上那碗,缓缓道:“上师所言半对,确实是小的圆的东西,但不是这两样东西。”
“那是何物?”
道士问完,就听到对面传来声音。对方着白衣,端着酒盏,眼睛有神。
“我知是何物!”
众人看过来。
外面风雪大作,李白饮了一口酒水,才笑道:
“红枣。”
【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