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外。
几人一驴,站在月光中。
老者有心在好友面前展露一番,省得江先生本领万千,可以剪纸成灵,又有袖里乾坤自成天地,交游的也是山神水君这样的人物。
显得他很寻常一样。
张果对着殿内招手。
声音慢慢悠悠:“和尚,和尚……”
江涉饶有兴趣地看着。
就看到——
空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月光下,渐渐浮现出一道虚幻的身形。六尺半高,秃头,穿着一身赤黑色僧衣,闭着眼睛,没有意识。
元丹丘和李白诧异看着,十分新奇。
“是那和尚的魂?”
“竟然还未死透?”
张果老听的神清气爽,颇为自得,他扬起声音,大喝。
“醒来了!”
和尚睁开眼睛,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几人,忽而认出,那老翁就是前两日显露过身形的张果老,忙要拜礼。
却被张果老拦住。
他笑道:
“和尚,你可又是死过一场。”
张果老目光意味深长:“这是我救你的第二条命。”
和尚这才想起。
自己好像是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怔愣,方想到刚才被一刀砍下的刺痛,心头一悸。
“多谢真人……”
和尚就要行拜礼,不停说着想要偿还恩情。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这可不用你还。”
老者避如蛇蝎的样子,让江涉不禁笑了下。
两个人这样你与我有恩,我又还恩于你,来来回回没个尽头,不知要折腾多久,张果老这样潇洒的人,最怕这种缘分。
和尚纳罕。
在心里想了一会,忍不住问起:“我同真人之前相识过?”
张果老道:
“只一面之缘,倒也不曾相识。”
只是一面之缘,就要救他两次?
和尚心里想了想,五味杂陈,有些想继续问,又怕惹恼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张了张嘴,最后只问出一声:
“那贫僧如今是阴魂之身。”
“当往何处去?”
他也看过话本,据说天地间有鬼差,和尚等了一会,也没见到鬼差在哪。
“谁说你要死了?”
张果老原本打算让和尚存着阴魂之身待上几日,等下葬后再令他还魂。忽而看到江涉,灵机一动。
“先生可否剪个纸人给他?”
“可以。”
江涉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道:“只是可能剪的不好。”
张果老浑不在意。
像是江先生这样的人物,道法深厚,说是不好,也不过是谦辞。回头他就给江先生多去寻些百果猴儿酒。
他看江涉那日爱喝。
“这有什么?”
“先生能给他依附存身之所,已经是莫大帮助了。”
江涉已经提醒过,自己也放心了许多。
若是剪的不好,想来也没有什么。
他望了一眼宫殿内,看到依旧嘈杂,好多宫人,王室子弟,甚至大臣、言官,大半夜的都来了。
有的指责,有的骇然,还有的帮河东王回护几句。
地上,原本和尚的尸首已经收拾干净,不知道被拖到哪去埋了。
远处。
隐约可以听到沉闷的咳嗽声,还有低低的劝说,岐王也得知儿子做出的事。
还看到个年岁不大,穿着道袍的女孩,身边围着几个婢女,正下令让亲随厚葬和尚。
想来就是那位公主。
江涉收回目光。
他看向张果老、和尚,和那白驴儿,邀道:
“便请几位同我回家了。”
……
……
老者还是头一次看江涉施展这种道法,目光稀奇,一直在旁边瞧着。
看到江涉剪出个脑袋的形状。
张果老赞道:
“先生好本事!”
江涉低头看了看那并不圆润的脑袋。心想,只是寄身几日,想来和尚也并不会在意。
剪子在纸上动。
张果老在旁边不住夸赞。
江涉远没有张果老想的那样轻松。
最大的难处,在于如何把两条腿,两个胳膊,剪的一样长短。驴子跛脚,大不了会瘸一点,猫儿尾巴长些,说不得还更可爱。
最后。
江涉松了一口气,把粗糙的剪纸,递给张果老。
“好了。”
张果老喜滋滋收下,他对那和尚招了招手。
“过来!”
纸片轻飘飘一抛,老者含了一口酒水,在纸上一吐,便见到纸片与和尚的身形,两相融合起来。
依旧是和尚的相貌,和纸驴纸猫相比,身形有些虚泛,但临时来用,也是足够了。
李白和元丹丘目不转睛地看着。
张果老大笑。
他与江涉笑着解释。
“这还是从先生这里得来的想法,虽不知先生所用是何妙法。”
“但这和尚本就有灵。”
“我这土法子也管用。”
江涉看着和尚走过来,对他行礼道谢。尽管穿着黑赤的僧衣,依旧可以看到和尚走起路来,身形一高一低,一高一低。
好似两条腿不一样长……
他端起酒盏。
江涉低头望着澄澈的酒液,专心饮酒,这可与他无关了……
猫凑过来。
仰着毛乎乎的脑袋看那新来的和尚。
猫眼充满惊奇。
怎么走路奇奇怪怪的,它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李白和元丹丘也看得热闹,他们看着和尚如同稚子一般学着走路,看的兴致盎然。
今日见过了公孙娘子舞剑,吃过了盛宴,还见到王侯殿上杀人。
而死者复生。
元丹丘嘀咕:
“也该给孟夫子写信了。”
李白也跟着点头。
直到两人不断打起哈欠,江涉才意识到时间太晚,赶两人睡去。
院中。
月光疏疏朗朗,照着积雪。
猫儿去瞧那和尚适应身体,走路怪模怪样,黑猫儿都忍不住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扶他。
桌前只有江涉和张果老对坐。
闲聊起来。
两人没有说什么修道,而是在说起哪里的东西好吃,张果老走过千山万水,最是熟悉。
他津津有味说:
“鲈鱼鲙许多人都爱生吃。”
“我曾在越州吃过新鲜的鲈鱼,味道最鲜。”
“稍微在滚水中涮一涮,入口弹牙脆爽,要是能再煮一把莼菜,那可快活过神仙喽……”
又说起蟹子来……
两人聊的热闹,江涉忽而想到殿内方才的样子,放下酒杯。
从袖子里找出那手札,瞧瞧有没有记录。
老者好奇。
江涉大方避让了让,两人一起去看。
老者瞧着上面的文字,像是凭空生出来的,而且就是在两人面前写成。
他吃了一惊。
江涉也瞧着,上面还有之前看到的那段。
“……时岐王从行,罹气疾,途次皆乘舆辇,畏冒风寒。然跋涉劳顿,疾转沉疴。万安公主素闻仙家之事,见而恻然,欲觅仙真,终不可得。”
从头到尾。
一字未更,一字未改。
月色下。
张果老眯着眼睛,他仔细瞧了又瞧,这手札上,写的俱是方才在行宫里发生的事。
被砍掉脑袋的和尚,还在院子里学步。
“这是何物?”
“是何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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