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
其实是江涉的恶习,他平日懒散,向来喜欢随取随用,在外面行走时,也不爱带着行囊。要说是神通,倒也没往这边想过。
对老人家却是不能说这话。
对面人目光灼灼。
江涉想了想,问张果:“老丈可听闻一句话?”
张果抚须。
“愿闻其详!”
茶香氤氲,江涉捧起茶杯,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袖里乾坤大……
壶中日月长……
这是什么神通?
听这么一说,张果只觉高深悠久,玄妙无穷。一时间,竟然像是被人压过一头似的,旁边驴子蹭他,他一时也没有伸手抚摸驴儿的头。
老鹿山神也在仔细思索。
旁边,李白和元丹丘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也思索起来。
他们之前看见过几次先生从袖中取物,只以为是某种道法。
瞧这老者的样子。
恐怕是极其高妙的法门……
他们日日见到,反而未曾认出来。只知道是厉害,不知有多厉害,真是让人汗颜。
室内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冷风。
过了一会。
张果才开口,请教道:
“可否详细说说?”
江涉放下茶盏,伸手指向堂屋外面,堂屋的门忽地被风吹开。冷风卷进来,凛冽拍在几人面上。
他笑问:
“老丈以为,天地间以何为凭?何为阴阳,为生死?”
张果一怔,随即大笑。
“问的这般大,哈哈,让老头子想想……”
他苍老的目光,悠悠望向室外的天地,冬日寒风呼啸,天空格外湛蓝,澄澈无云。从此处看,远处的泰山被一道道房屋遮挡,瞧不见踪影。
张果抚着须子。
“天地么……”
他沉吟:“若说以何为阴阳,何为生死……恐怕这问的其实是一个。”
“无非是清浊!”
冷风吹着他,越想越清醒,张果心中快意。
他缓缓道:
“《素问》有言,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
“想来就是答案了!”
张果有些自得,看向江涉,“不知我答的如何?”
江涉举起杯盏,敬对方。
他赞道:
“老丈所言大妙!”
张果手上一下下捋着长须,方才险些拽掉了几根,让他心疼。
“哈哈……这算什么,不过是活的长了,有些想法罢了,不当数,不当数。”张果乐呵呵地端起茶杯,也自己喝了一口。
这茶……
他眉头一挑,按下不问。
而是说起:
“先生还未说这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呢!”
山神李元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知道这是在论高深的道法,等着江涉的说法。
外面雪地银亮,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驴子的背上去了,蜷成一个小小的黑毛团,已经睡着了。
江涉望向外面的寒风。
他语气悠闲,道:“便如老丈所言。”
“天地间,有清浊二气,清者为万物生机,浊者沉降。清中有浊,浊中有清,相生相长,循环无端。”
“所以也有阴阳、生死的分别。”
说到这里。
江涉微微笑了下。
“某不过是取来二气,藏于袖中罢了!”
“时日渐久,袖中便成一世界,相生相长,循环无端。”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便是这样道理了!”
张果险些要把须子揪掉。
心中惊骇,一时竟没有顾及到桌上还有茶水,碰倒了茶盏。
说的这样简单!
这竟是在袖中成一天地,独立于世。
清浊二气就在天地的风息中。是别人不想取来,不愿去实现这样的妙法么?
他也捕捉天地清灵之气,他也是道法高妙,怎么从来没听说可以这样?
过了一会。
老者才扶起杯盏,扫过桌上的水痕,就消失一空。
他的袖子被茶水泼到,却没有濡湿。
张果把杯中最后一点茶水倒进嘴里,摇摇头。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张果把茶盏放下:
“我先前说差了,这岂是神通?”
李白和元丹丘看过来,低声问老鹿山神,这不是神通,那是什么。
张果也听见他们的问话。
笑而摇头,叹息,与众人说:
“非是神通。”
“今日所闻,道也。”
他大笑:“今日是不虚此行,活了这般年岁,头一次见这样的人物。我道是缘何掐算不出结果。”
“原来世上有高人!”
张果须发尽白,随性不羁,言语之间十分快意。
“不知岐王所错过的缘法,可是与先生有关?”
岐王么……
江涉道:“倒是不曾与我有缘。”
张果又问了几句,经由旁边人补充,才得知,岐王曾经得到弘道观观主的丹药,丹成一颗,隐隐有一丝青痕。
但献了上去。
他们提过之后,张果再去掐算来龙去脉,便分明了许多。
一旁,驴子叫了起来。
老者笑看去,抚了抚白驴儿的头:“你倒是叫起来了,如何,可是想要走动了?”
他看向江涉,自得道:
“今日闻君妙法,小老儿也有些能耐,想来也可以一观。”
“今日天色已晚。”
“明日,不知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这老者须发尽白,一举一动却有些孩子气。可骑驴日行万里,对天地也有感悟,人更是妙趣。
江涉也想见识一番对方的道法。
“自当奉陪!”
老者又看向一旁的三人,眯着眼睛瞧了瞧那看着比他还老的家伙,果真是老。
他邀道:
“三位可愿去瞧瞧?”
片刻后。
江涉把睡在驴背的猫儿叫起来。
老者重新坐在白驴上,未曾快步,而是慢悠悠走着。人已经走到院门前,张果才想起来。
“倒是忘了一事。”
李白和元丹丘瞧着,都不知道这老丈是漏了什么。
就见到这老人家骑在驴子上,广袖飘飘,张果老伸出手来,笑着招道。
“回来……回来了!”
从堂屋里飘过来两三根白须,被风吹着,落到张果老手中。
而他伸出皱巴巴的苍老的手。
重新往自己身上一拍。
方才不小心揪掉的须子就重新长了回去。和未掉落之前一模一样,混在其他白须里,再也寻不见了。
略过了吃惊对几人。
张果老笑看着江涉。
抚着长须,慢悠悠道:“先生,明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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