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到部落。”
希瓦娜环顾四周的迷雾,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迷失在森林之中,最终看向唐奇,
“我记得这里。之前被那个人传送过来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她给了我一颗眼睛,说是能借助它在森林里穿行而不会迷路,但是那颗眼球已经丢失了。”
唐奇这才意识到,丝黛拉离开的时候似乎没能留下构装眼球。
大概是连续消耗法术位,精神上的疲惫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好在有【向导】的专长,自己已无需担心迷路的问题。
但对于回到部落这件事,唐奇保持谨慎态度: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龙金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们部落活下去——
将你们骗到这里,只是为了借你们的双手踏平星梅镇而已。
你离开部落至少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吧?难道还指望那盘散沙,在失去你这个部落酋长之后,能保证统一么?
按照兽人的本性,说不定早就因为匮乏的食物而分裂、自相残杀,或者进入森林狩猎时迷失了方向,死在了哪棵树下……”
“有芭芭娅那个老东西在,部落不会散掉的。”
希瓦娜笃定道,
“虽然她是个老坏蘑菇,又丑又臭,却是笼络人心的好手。”
“是不是你们说过的那个老地精?”
强撑着坐起身来的碎石忽然问。
唐奇与他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转而看向希瓦娜:
“看起来,你和她一副不太对付的样子?”
“那个老东西没有胜任族长的力量,却总想在部落里掌握大权——如果不是她还能依靠威望,维系着地精与兽人的平衡,我早就将她踢出部落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回去。”
唐奇捏紧手中仅剩的刀柄,
“我还有笔账没跟她算。”
想起那一发炸在营地的火球术,和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魔能爆,唐奇也认为就这么离开未免憋屈了些。
他都能从一个传奇圣武士手中逃出来,还会害怕一个三环的邪术师?
碎石强饮一口生命药剂,感受着活力的恢复,也忍不住骂道:
“老子倒要看看那老地精多有能耐!要是不够砍的,我他妈一定得在黑蛇的坟头撒泡尿!”
“不、你们不能杀她。”
希瓦娜连忙说,
“部落还需要她来维系平衡——”
“关我们什么事?”
唐奇冷笑一声,
“那又不是我的部落,散了不是刚好么?省的你跟着我离开的时候,还总是把那帮兽人挂在嘴边。”
“离开?不、我不会跟你们离开的。”
希瓦娜咬牙强硬道,
“只能是你们加入我的部落。”
“啪——”
唐奇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
对于希瓦娜来说,这一巴掌的力道甚至像是在挠痒痒。
可她的脸颊仍然感到一阵火辣的疼痛——
一股扎根心底的耻辱感,像是点燃的柴薪,牵引出一股羞愤的怒火。
“你他妈——”
她下意识的要举起拳头,做出反抗。
至少也要砸在唐奇那张戏谑的脸上!
可当这个念头响起时,堪堪抬起的臂膀便像是石化一样僵硬在了原地。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唐奇反手又抽在了她另一半脸上。
“啪——”
“有意见么?”
“我杀了你!”
“啪!”
“你个该死的地虫!”
“啪!”
“等我撕碎了那张破纸,一定要将你的脑袋砍下来当作尿壶!”
“啪!”
唐奇张手一把堵住了她的口鼻,掐住她的下颚,几乎是用威胁的口吻冷声说:
“看来你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对么?
你们部落不是也豢养着几个巨魔么?在你和那只老地精讨论该指使天机巨龟往哪个方向践踏时,会询问巨魔的意见么?
那些被你们套着枷锁,充当先锋的巨魔,也会像你一样妨碍奴隶主的决策吗?”
“谁他妈是你的奴隶——”
希瓦娜想要张嘴咬下唐奇的手指。
可每当她产生攻击唐奇的念头时,石化般的僵硬便会让她的动作停滞。
【不公平契约】上明确书写,她没有伤害唐奇的权力。
“不是?”
唐奇嗤笑一声,松开她的口鼻,转而看向换好一套衬衣,穿戴好板甲的晨曦。
被注法之后的板甲,已经无需唐奇帮忙,便可自主穿戴。
“晨曦,将她带到那边去。”
唐奇下达着命令,紧接着看向碎石,
“保护好安比,看好那个睡死的兽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碎石挑了挑眉,似乎是意识到唐奇要做什么,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他妈还真有闲心。”
“你别误会,只是要让她认清处境。”
唐奇连忙挥手,让碎石就地扎营,顺带看护好小姑娘,转身迈入了浓密的白雾之中。
出生荒野的希瓦娜,拥有蛮熊一般的力气。
好比眼前粗壮的冷杉,只需要一个沉肩、蓄力,便能将树干轻松撞断。
但是在晨曦面前,这份力气还不够看。
她强行被晨曦遏制住了双手,试图挣脱,但无论如何使力,都只能小范围的挣扎,难以动弹。
唐奇拔出晨曦的断剑,轻声说:
“你不认可自己的身份,对么?
那我给你一个认清契约的机会——
接下来,我会用这柄断剑划伤你的皮肤。
只要你说出拒绝,我都会将它收回剑鞘,撕掉契约放你自由。”
希瓦娜紧皱眉头,还想挣扎。
但是那双被晨曦扼制的手臂,却在唐奇的授意之下,强行拉扯到了脊背,迫使她只能弯下腰椎。
她果然与寻常的半兽人不同——
更浓厚的人类血脉,让她的腰肢也和柳条一样纤细。
压迫让她感到一阵恐慌,怒吼着,就要催动愤怒,唤醒蛮熊的图腾。
唐奇却为断剑注入‘贤者’的情绪,先一步划伤了她的手臂。
希瓦娜转瞬发现,自己非但无法反抗,甚至就连愤怒都被顷刻压制下来!
“为什么……”
她为什么连反抗的怒火都无法燃起!?
她真的被契约锁死了理智,甘愿成为一个奴隶么?
在迟疑中,她回头看向唐奇:
“你要做什么!?”
“我在想你们兽人驯养的那些恐狼与蝙蝠,是从什么时候认清现实的?”
驯兽可不是一门轻松的技艺。
唐奇想。
毕竟大多数的野兽都凶性十足。
更遑论那些族群中的王者。
哪怕是作为野兽,它们的心中也拥有着身为霸主的骄傲。
那么想要驯服霸主,让它认清现实,就应该先打碎它的骄傲。
将它从孤高的山崖,打入潮湿的泥土。
钳制它的臂膀,再予以外皮的刻痕。
而它会愤怒、会惶恐、会不顾一切的啸叫。
那就要为它戴上镣铐、锁上嘴套,以免它的尖牙伤害到无辜的旁人,也避免它在挣扎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说明它还拥有自尊。
还没有跌入谷底。
还不够。
将名为‘恐惧’的情绪,注入刀锋。
再滑动锋刃,剐蹭野兽的灵魂,烙印上胆怯的伤痕。
野兽会在疼痛中铭记这个时刻。
它会感到耻辱。
耻辱自己竟然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虽然它无法察觉,那是人为给予的。
但作为王者,它仍然不会屈服。
它在荒野之中猎食,在荆棘丛中翻滚,疼痛对它来说是最为微不足道的存在。
疼痛不会让它的精神枯竭。
双方都很清楚,这终将是一场漫长的角力。
直到有一方认输为止。
它还没有。
暂时没有。
只是在泥潭中看清手背上的刀痕,在迟疑中选择了沉默——
因为它意识到,自己从没有怒吼过‘拒绝’。
因为它无法开口。
难道那份【契约】,真的禁锢了它的思想、它的灵魂?
……
给希瓦娜喂下生命药剂,恢复伤势,又丢进帐篷中的晨曦,在迟疑中看向唐奇: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呢?”
“因为你的力量足够制住她。”
唐奇解释道,
“这能让她忽略只能‘口头拒绝’的事实。”
“我感觉有些罪恶,像是刽子手的帮凶。”
“别这么想,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只是通过‘恐惧’的情绪,尽可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从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契约束缚而已。”
唐奇承认这个方法有些过激。
但他的目的,是为了欺瞒希瓦娜,让她感到契约的真实。
单纯的恐惧,不足以掌控这只野性的兔狲。
“你也不想想她在南方长城杀了多少人?偌大个镇子也是因为她和兽人的铁蹄化作废墟的……
把这看作一种‘为了制约兽人,而不得不面对的挑战’吧。”
“好像有道理。但我暂时还没有想通,一定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酷刑能让她意识到错误吗?”
比起野蛮的半兽人,晨曦更注重思考。
“这无关对错。对于它们来说,所谓的杀戮、暴力、混乱,都只是自然生存的法则。
我们不能想着能跟一个野蛮出身的家伙讲清楚道理。”
唐奇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交易、共赢,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他们的大脑根本不支持自己思考那么多,只顾着根据自己的本性盲目行事——
换言之,他们甚至会为此自负,下意识的俯视你。
从而永远不会听你说什么。
所以想要利用她,就必须打碎她的骄傲。
让她知道,你是一个能与她平等对话,甚至需要她仰望的存在。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愿意倾听你在说些什么。
所以我必须要让她知道契约的重要性。
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以后不这么做。”
“原来是这样。”
晨曦恍然大悟,
“我还以为你单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与我想象中的你,有些许不同。”
“我是诗人,又不是刽子手。
我动刀子的时候也在手抖好么……
但是我需要她来帮助安比,为了让她服从,我只能这么做。”
也不管晨曦相不相信,唐奇只能叹息着辩解。
他无法修改希瓦娜的思想,直接让希瓦娜服从。
只能尽可能掌握他们之间的话语权。
否则自己说一句往东,希瓦娜偏偏要往西,队伍就没法带了。
想必这次的‘恐惧之刃’,应该能让她对‘契约’的感知更为清晰。
之后就不需要,再用这种过激的方式了:
“哦对,大概再过两个日夜,森林之外就要天黑了。”
“我明白。”
晨曦拍了拍背后的盾牌,
“我来守夜,绝不会让任何一只兽化人踏入我们的营地之中。”
“我相信你,但我的意思是分清楚敌我,你可别把剑锋指向安比。”
唐奇这么说着,便走向了状态得以恢复的碎石与安比。
可以明确,现在应该是上午时分。
但目前在这片4个小时交替一次日夜的森林里,的确是夜色占据着主导。
他没有下达前进的指令,而是干脆让碎石在这片空地扎营。
这里是兽人部落进发的起点。
考虑到希瓦娜不了解地理环境,在森林中各种徘徊,从而饶了不少远路。
【向导】的直觉告诉唐奇,现在出发、全速前进,大概也需要五天的路程。
那么还不如找个地方,先度过双月之夜再说——
哪怕安比现在看起来还保持理智。
但双月降临时,没人知道她能不能从兽性之中挣脱出来。
日夜轮转之间,一行人得以坐在新搭的篝火旁,感受着逃离龙金城后的宁静。
晨曦徘徊营地,始终警戒着四周。
碎石嚼着黑麦面包,试图让自己干瘪的肌肉尽早恢复。
库鲁埋头苦读,似乎想要赶紧掌握一个全新的法术。
安比则像只小狼崽似的,跪趴在了草地上,将下巴支撑在唐奇的大腿:
“安比会变成怪物吗?”
“不会。”
唐奇轻抚着她的耳朵,试图扮演着凯瑟琳的角色,希望能给她一些安心。
“安比之前都不怕的。以前这个时候,只需要把自己关在地下室的笼子里,有姐姐陪着安比,只要饿一晚上,明天就会好起来。”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紧张。
毕竟类似的夜晚,她已经熬过了十二次。
“但这次,安比真的有些害怕,因为,因为——安比有这种预感。”
唐奇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曾经她能安然度过双月之夜,只是因为她还无忧无虑。
那时的她,还能够欺骗自己,爸爸妈妈只是短暂的离开了她。
等到某一天睁开双眼,仍然能看到他们坐在自己的床边,捧来一碗热乎乎的燕麦粥。
可三个月的时间,她不仅仅意识到了真相,还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迷茫。
又历经了兽化人的追捕,孤身一人在监牢中蜷缩了近乎一个月的时间……
精神上的压力,让她的‘人性’愈发疲惫:
“是不是变成野兽,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呢?”
“再这么说我可要替你姐姐教训你了。”
“可是安比不懂……
那个大坏蛋说过,让安比经受别人的冷眼,不是爸爸应该做的。
安比的诞生应该是一个错误吧?
玛丽安女士说,可以从她的故事中得到答案,但是安比还是不明白……”
想起那个孤儿院院长,唐奇也有心询问:
“什么故事?”
安比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零散。
头脑有些发昏。
只能断断续续地叙述下去。
唐奇擅于倾听,这时常让他陷入思考,试图从故事中寻找真相。
但头脑的风暴,让他有时也难免忽略外界因素。
当他回过神来,就要告诉安比答案的时候。
幽蓝与猩红的光泽,几乎在同时穿透了冷杉与林叶。
光辉挥洒上他怀中,那位被冷汗浸透全身的小姑娘。
迫使她在挣扎中嘶吼一声——
双月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