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烂嘴的是正确的,我们应该保持一个记录日记的习惯。这样至少能知道,这已经是我们踏入地下城的第几天……”
在无尽的黑暗中,碎石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这应该是树干才对,至少那粗糙的手感极为相似。
踏过这片土地时,踩碎的叶片与枝杈,证明这里应当是一片林地。
但这一切都只局限于他的猜测。
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天生的【黑暗视觉】给予了他在黑暗中目视的能力,以至于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光明。
就像天生的盲人,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面貌’应该是什么样子。
碎石也无法理解,对于人类而言,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漆黑——
漆黑到令人恐惧。
他原以为,能让自己恐惧的只有无法品尝美酒的生活。
但长久失去酒精的碎石十分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恐惧死亡而已。
如果耳边“滴答”着死亡的倒计时,他会怎样记录自己的日记?
大概是从离开结晶迷宫的第一天开始算起——
第一天,他们撞上了几个红巾帮的恶棍,但对方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前进的想法。
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唐奇,于是【银色勋章】花了些时间,吸引走了一部分帮派成员的目光,要将他们带至第四层。
第二天,黑暗的阴霾犹如延绵的雾气,从第四层渗透至他们的眼前。
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他们只得用麻绳将彼此牵连起来,防止有人在黑暗中走丢。
鲁米固然嘴碎,但毕竟也是个武僧。
在听觉、嗅觉的帮助下,他保持了敏锐的感知力,使得他们能在摸索中一路前行。
第三天——应该是第三天,因为在碎石的感知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食物告急。
这是个致命的信息。
作为一个战士,释放战技需要大量食物所供给的能量。
而距离【银色勋章】踏入深井,已经过去了20天。再充裕的食物储备,也经受不住巨量的消耗。
尤其是撞上一伙冒险者——或者说,直立行走的人之后。
对方无法交流,却像是发了疯似得,不要命地向他们发动攻势。
这让碎石很快意识到了,他们【活化死尸】的身份。
没有过多纠缠,他们冲出了重重包围,却不可避免地消耗过多体力——
已经无法支撑战技的使用了。
第四天,生命体征开始下降,遇到了一队活着的冒险者。
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黑暗已经蔓延了许久。
对方恳请跟着【银色勋章】同行,但出于谨慎考虑,温迪拒绝了他的请求。
在地下城这个法外之地,对他人的仁慈,随时可能化作刺向自己与伙伴的利刃。
她需要对队友负责。
第五天……
生理上的饥饿,使得胃部开始产生痉挛、收缩,伴随着胃酸带来的强烈灼烧、刺痛感。
漆黑的环境下,难以发觉水源,只能收集一些露水补充水分。
脑子里只剩下了食物、食物,哪怕是怪物的生肉,他们都有啃食下去的意愿。
但第四层便仿佛不存在活物似得,那些长满蘑菇的死尸,只有食腐的库鲁才能咽进嘴里。
频繁的战斗、突围,让体力陷入亏空。
唯一遇到的活物是锈蚀怪。
这群依靠盲视与感知,漫无目的匍匐在地下城的软泥,成为了他们一路上最大的威胁——
借助直觉,他们成功解决了这并不致命的威胁。
但得到的报酬,却是碎石的钉头锤、温迪的剑盾,乃至他们的护甲都被软泥的粘液,腐蚀得锈迹斑斑。
而亏本生意将一直持续下去。
榨干身体最后的能量,换取微不足道的喘息时间,支撑到龙金城的救援,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领主不会放任深井不管,只要坚持下去、坚持到他们的救援便好……”
第六天?
谁他妈在乎。
他们从一个活着的,但和死了没区别的冒险者口中,得知到地下城被封禁的事实——
“哈哈哈,我们被他妈的抛弃了,懂吗!?
跟那些大人物嘴里嚼碎以后,吐出来的虾壳一样——吃完里面的肉,就变得毫无价值!
没有人来救我们,没有人!
去你妈的狮心领主,去你妈的深井,去你妈的冒险!”
所有人都被困死在了深井。
“我们被放弃了……”温迪也变得不知所措。
鲁米成为了唯一还能保持乐观的存在:
“放轻松、放轻松。至少我们幸运地找到了一片栖息之所不是吗?也许我还可以在附近找一找野菜,这样就能填饱我们饥肠辘辘的肚子。请放心,在探索林地这方面我是专业的,虽然无法看清野菜的样貌,但在这个时候,哪怕是有毒的菌子,也好过让我们的胃继续绞痛下去……”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你这家伙的嘴难道就不能停一停吗?”碎石能够感觉到四肢的乏力。
“不、请让他说下去,碎石先生。这至少能让我感觉到一些安全感。”温迪坐在他的身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一些。
“Rua!”库鲁都在试图振奋人心。
毕竟在黑暗中,它无法阅读任何一个文字。
“该死,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让狗头人成了我们之中,最有精神的那一个?”
“根据我敏锐的听觉,那只狗头人应该是食用了我们一路上所撞见的腐尸。因为我总能在它的方向听到一些满足的咀嚼声——那让我想起了檀木林的苹果派。相信我,金苹果与树酒所制成的派,一定能洗清我们胃口中的杂质,恢复我们所有的精神。它的酥皮脆到能在你咬下一口的同时发出‘咔擦’声,清甜的果酱就会……”
“够了、闭嘴,我不想在饿肚子的时候再听到这些!”
碎石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咆哮道。
在吼完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后悔——
因为他意识到,如今的小队似乎需要一些活跃的气氛,才好缓解一路以来的疲惫:
“抱歉,我实在是太饿了——饿到控制不住情绪。”
“没关系的,碎石先生。实话讲,我们的心情或许都很烦躁……因为糖分的缺失,使我们体内的能量处于亏空之中,这会影响我们大脑的情绪控制——《指南》中有提到过这么一句。”
温迪压抑着心情,但声音显得虚弱。
作为队长,这个时候她需要站出来安抚人心。
于是她想要拍拍矮人的肩膀,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在黑暗中,她没能意识到坐下的矮人,其实与她仍然不在同一高度。
“那个烂嘴的总是能说出一些看似很有依据的话……”
碎石嘟囔着,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结论。
如今他懒得思考具体过了多久,但身体带来的反馈,告诉他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
最重要的是,库鲁那头的咀嚼声从未停止过,生肉上所弥漫的血腥味还充斥在他的鼻腔。
狗头人从不忌口。
别说是动物的腐尸。
就连那些长满蘑菇的人类尸体,它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哈,老子居然会死在一只狗头人的面前?”
“我们、不死!”库鲁也加油打气起来。
“是说不会死吗……”
温迪还不太能理解库鲁断断续续的语言,只当是美好的祝愿,
“谢谢你,狗头人先生。”
“唐奇、会来!”
“他来了又能怎样,难道那个烂嘴的手上还有什么食物么?再说——
他探索洞窟都还需要火把,怎么在这片黑暗中找到方向?怎么找到我们?”
碎石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甚至都不清楚,那个家伙有没有从结晶迷宫里走出来——该死,我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的命运?”
“朋友之间总会相互关心。”温迪说。
“朋友?不说一百年,至少也要认识十年才对吧?可我们才认识三个月……而且哪个矮人,会跟一个矮人公敌做朋友?
放到北地的铁炉堡,他可是要被送上绞刑架的。”
“所以您是来自北地?”
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力气,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在这片称得上静谧的林间,吊着为数不多的气息。
奢望着能在回缓体力后,还有继续上路的可能。
至少也要倒在回去的路上,证明他们曾努力过不是么?
“北地?北地可是个好地方。它好就好在那里聚集了整个世界的大部分矮人和巨人,而他们只需要往那里一站,就能让你笑出声来。呸呸——这儿的野草怎么又湿又臭,味道就像是酒后囤积的呕吐物。这一方面真不如我们檀木林的野草,你甚至能摘下一条树枝放到嘴里,就像是带着奶香的核桃仁。当然,千万别让守林的德鲁伊看到,他们发怒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檀木林哪有那么美好。”
碎石忍不住嘟囔道,
“一群只知道使唤人的德鲁伊、一帮固执的守林人,一场……好吧,那或许比北地的铁炉堡更像个美梦。”
温迪知道碎石作为【檀木林的爪牙】的履历。
但矮人的集体荣誉感极其强烈,这让他们很少在对比之中,表达出丝毫对铁炉堡的不满。
这让她更好奇了:
“您不喜欢自己的家乡吗?”
“不、当然不。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哦,该死,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介入什么敞开心扉的话题?
上次我们这么干的时候是在大荒漠,都怪法尔托聊起什么圣城、什么结婚,他不说这些该死的话,都未必能成为他的临终遗言。”
碎石反感那些煽情的桥段。
他认为每一个冒险者都应该这么做。
这是他作为一个两百岁的资深冒险者,最具经验的论断。
因为这并不吉利,就好像他们的人生要走到尽头,不说,就永远也没办法说出口似的。
“……”
失去了人声,静谧重归于黑暗之中。
温迪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保留体力。
这让她的耳边只剩下微风吹拂树叶,所剐蹭的“沙沙”声响。
难以想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竟然还会听到风声——
可她紧接着发现异样:
“等等、地底真的会听到风声吗?”
如果有,那他们之前怎么没能感受到?
是过度的饥饿,麻痹了他们的知觉?
同一时间,尝遍周边野草的鲁米,也将嘴里的草叶一口吐出来:
“周遭的树叶里混杂着腐烂的肉块——该死,难怪这里是一片少有的、捕捉不到任何生物活动痕迹的空地。他们曾在附近活动过,但现在都被融进了‘树’里!”
碎石连忙向前翻滚,在什么事物攀附自己双腿,试图进行缠绕的顷刻脱身而出:
“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你要清楚我是根据感知带路,我自己本身也什么都看不见——呜呜!”
鲁米意识到有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草叶的腐烂与腥臭让他反应过来,那似乎是身后这棵大树的根茎!
湿润的气候、腐烂的气味,让这个自小生活在森林的侏儒,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撞见了怎样一种存在——
无形的气,随着他的双拳轰击在缠绕他口鼻的藤蔓,在犹如嘶嚎、伴随大量尖鸣的叫声中,他连忙大吼:
“是【蔓生怪】!”
这种由活化的植物、和它们吞食过的遗骸所纠缠在一起,所组成的腐烂堆积体,是阴冷的沼泽和雨林中极具威胁的捕食者。
檀木林的德鲁伊对这类植物倍感头痛,经常性的抱怨,让鲁米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生灵能比那些城市的建造者还要可恨。
但蔓生怪恰恰是其中之一。
它们吞没着路过的一切,损害着生灵赖以为生的自然。
当然,由于移动速度的缓慢,它们更倾向于停留在同一位置,一边吸收着周遭环境的养分,一边等待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所以不去主动接近它们,一般就不会碰到太大的威胁。”
可是哪怕在没有黑暗的充斥,它身上所覆盖着的树叶、藤蔓与根茎,也能帮它提供良好的伪装与庇护,融入到林地之中,让许多资深游侠都分辨不清。
更别说在眼前漆黑一片的当下!
如果不是自己意识到叶片本身便是腐烂的,他们甚至无法反应过来身后这棵巨树的本质!
在藤蔓试图攀附之际,鲁米连忙挣脱束缚,甚至来不及说更多话:
“逃、逃离它的触及范围,只要跑的够远,它就会失去对我们的兴趣!”
温迪的四肢同样乏力,但求生的意志仍然支撑着她站起身来。
藤蔓束缚住了她的双腿,情急之下,她只能选择斩断枝杈——
在完全的目盲之中,完全凭借直觉的斩击,结实命中到她腿缝之间的枝蔓。
可耳边仅仅传来“铿锵”一声,震荡的手感让她意识到,此前被锈蚀怪所腐蚀的剑刃,已然失去了诺德钢所应有的锋利。
卷刃之下,她的力量更不足以强行扯断枝条,只能向同伴们喊道:
“别管我,逃——”
她说着,便要将剑刃斩在连接他们的麻绳上。
“哪儿他妈有雇主殿后的道理!?”
矮人里没有孬种。
碎石大吼着举起钉头锤,轰砸向声音的方向——
失去视野,却也意味着耳朵会变得更敏锐。
对于资深的战士而言,判断彼此的距离不算难事。
而矮人甚至不需要调整方向,便能轻松命中一个成年人的膝盖。
‘用对方法,蓝纹奶酪也能畅销’。
身高的弊端如今反而成为了优势。
双腿松绑后的轻松,与腿部震荡的痛感同时袭来,温迪知道她不能奢求碎石在这个时候收力。
只能庆幸腿部的护甲还算牢靠,得以在痛呼之中站稳身形:
“可我们该向哪个方向逃?”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他们唯恐逃错方向,被带到另一条沟壑之中。
却听到库鲁忽然大喊道:
“Rua!这里!”
它拽动着身上的麻绳,为鲁米提供着辨认上的便利。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转而意识到了真相——
“那是你丢下尸体的方向!?”
狗头人在进食的同时,并没有将尸体的每一寸吞入腹中,而是在选择性进食之后,将他们抛尸在前进的路径上——
绝佳的感知力,让鲁米能够分辨出抛尸的大概路线。
这反而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退路!
便同样带动着身后的伙伴,向那个方向逃离。
但捕食的蔓生怪,绝不情愿自己的猎物就这么逃脱自己掌控的范围——
它吞食活物,但最近路过身边的永远是一群活化的死尸。
为此,它宁愿多费时间,用那埋藏在湿土中的主茎,开垦着前方的道路。
如果【银色勋章】拥有看破黑暗的能力,他们或许将看到活化的植物陡然抬升了一个身位,那张没有面孔的‘头’狰狞着连接藤蔓的‘巨口’。
它无法言语,但凄厉的嘶嚎像是在诉说‘饥饿’的事实!
将腿痛的温迪扯出束缚,留下殿后的碎石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撕裂耳膜。
饥饿带来的虚弱,让他连举起塔盾的动作都显得吃力,慢了半拍。
没能形成一个良好的抵挡姿势,从土壤之中钻出的粗壮枝蔓,犹如长鞭般带动烈风,轰然砸在了厚重的塔盾上。
乏力的四肢、强撑的架势、震荡的力量,交织成一股庞大的推力,将碎石整个轰飞出去。
脊背跌撞在草地上,不算疼痛。
可双臂忍不住的颤抖,让他忍不住想要骂娘:
“如果让老子吃饱饭——”
可惜没有如果。
不等他重新爬起来,两条粗壮的根须便自上而下的砸落。
他将塔盾顶在身前,试图用肩膀抗住部分力道。
可在沉重的轰砸下,他感到自己被腐蚀的肩甲都要凹陷。
“轰隆!”
浑身的震颤让他的肺腑一阵颠倒,本就空荡的胃部几乎要将酸水吐出去——
腥甜的鲜血先行一步喷洒到塔盾之上,碎石感到自己被挤压到了草地之中!
全身的盔甲已然碎裂!
“碎石!”
听到他的痛呼,温迪连忙要折身返回。
却听到那撕扯喉咙的回应:
“老子没事儿!”
碎石能够感觉到埋入土地之下的藤条,已然绕过自己的腰腹,要连同抽打在塔盾之上的枝干,将他整个人包成树茧。
他了解蔓生怪的习性——
乏力之下,自己将被它的枝蔓包裹、束缚。
随后,便会拖入进它的根须之中,被主茎中所充斥的腐烂物质侵蚀、分解。
他将变成蔓生怪的养分,血肉跟着凋零,褪作一副惨白的骨架,直到最后,成为组成这团腐烂堆积体的一部分。
然后跟着那些一同死在触须下的‘前辈’,踏上猎食其他冒险者的征程: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
死亡是每个人注定的命运。
而作为一个冒险者,他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把脑袋搁置在了腰间。
所以他可以死。
但绝不能死的这么憋屈。
因为……
“老子可不想在冥河的尽头,听到那条臭屁的黑蛇嘲笑啊!”
碎石死咬牙关,浑身的肌肉仿佛蠕动一般,汲取、榨干着他残存的体力。
在一瞬间,他忘记了喉咙、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呼吸。
只顾着将肌肉中的全部能量,像挤压干瘪的海绵一般,拼尽全力将那最后的水分,也一并压榨在他的手心!
“【盾冲】!!!”
在压抑的咆哮中,一股沉重的斥力,从塔盾的尖端轰然爆裂!
粗壮的枝蔓在狂乱的烈风与斥力下被撕扯、绞碎,凌乱的枝杈向着更深邃的黑暗飞溅而去!
“吼——”
剧痛的哀嚎顷刻徘徊在所有人的耳畔。
庞大的冲击,甚至让这头猎食者都有了倾倒的迹象。
深埋泥土的主干紧跟着搅动起来,要在翻涌之中撕烂那个胆敢反抗的猎物——
“抓住我们!”
温迪与鲁米连忙扯过碎石的肩膀,合力将他从挤压的深坑中拖拽出来。
“Rua!”
完全凭借直觉,库鲁在黑暗中唤出一道冰晶,向着蔓生怪的方向直射而去。
虽然没人能看清【冷冻射线】的轨迹,但蔓生怪的躯体足够庞大,以至于他们同时听到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声。
“怪物、缓慢!”
虽然只是一道0环戏法,但【冷冻射线】命中后,所带来的移动迟缓却是实打实的帮助。
这给予了他们将碎石拖出深坑,向退路逃窜的时间!
“就现在!快逃——”
碎石的体重,让两人只得将他一路拖行,
“20米、20米!”
只需要20米!
脱离蔓生怪的盲视范围。
只需要20米的距离!
快一点、更快一点!
鲁米将无形的【气】灌注到双腿之上,不顾一切地向着退路狂奔。
蔓生怪的枝杈在身后翻涌,肆虐着草木与大地——
却没能追上他们的足迹!
直至最后,甚至已经听不到它嘶嚎的声息!
“逃出来了!?”
劫后余生,使得静谧的荒野下,只能让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可她的眼前,依旧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只能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不,只是活下来了。”
“森林的馈赠,那个吟游诗人到底上哪里找来了你这么个天才!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你丢下的尸体,我肯定没办法在一瞬间就找出退路,到时候跌进哪片沼地里就完蛋了。那家伙选择队友的眼光真是不错,但是比起我们的队长恐怕还差一些,毕竟他没有选择我……”
他们不知道原路回退了多久。
甚至没能寻找到一片合适的落脚点,干脆站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
别管周遭安不安全,至少能让精疲力竭的他们得以喘息。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坐下。
他们害怕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再有。
“碎石,你怎么样?”
温迪将拖行一路后,花了一番功夫背起来的矮人放到地上,取出最后一瓶治疗药剂,摸索着矮人的面部,灌入到他的口腔。
“咳咳!”
碎石饮下药剂,却又将少许的药液咳出喉咙。
但他的确吸收了大部分,那或许为他修复着各个受损的器官。
可是气息仍然虚弱,使他在喘息的半梦半醒之间不见好转。
“为什么没有用?”
预料中的康复并没有如愿出现,温迪有些惊慌地询问道。
“他在精疲力竭的最后还动用着战技,现在需要的不是疗伤,而是恢复体力!”
治疗药剂可以增强人体的造血能力、自愈能力,因此虽然难以接续断肢,却能恢复大部分伤势。
只是碎石的虚弱并不仅仅来自于内伤。
他本可以坚持更久。
但刚才的行为,几乎等于压榨了肉体的全部潜能。
这固然能给予短暂的爆发力。
但透支的代价,也绝非寻常手段可以支付。
鲁米不断向外摸索着,试图寻找一些食物。
碎石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的干瘪。
他需要营养:
“该死,第四层不是有很多蘑菇吗,难不成都长到那群死尸身上去了?”
“啪嗒”一声,像是什么铁块跌落在石头上,所碰撞出的闷响。
意识到是温迪那头传来的声音,鲁米惊慌制止:
“喂、等等,你在做什么?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就算我们逃出了蔓生怪的领地,也不意味着这片森林里没有其它威胁。像是我们之前碰到的蜥蜴人、恐狼、蝙蝠群……现在碰上哪一个都不好解决。”
“所以他需要进食。如果腐肉不行的话,那就用生肉——”
卸下皮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鲁米连忙冲向温迪的方向,扼制住了她的双手:
“你疯了吗?虽然说人在饿极的情况下什么都能吃,但前提是他需要有咀嚼的力气才行!就凭他现在这副衰样还能咽一口唾沫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嚼得动你的腿肉?别到时候他没吃进去,你还要因为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感染破伤风,也跟着残废了——那我们还用跑吗?干脆留在这里靠彼此的肉苟活下去算了?那最开心的估计得是这只狗头人……”
“库鲁、不吃、朋友!”
“看到了吗,现在狗头人都比我们有原则——”
“妈的、你们能不能,闭上嘴?”
如果不是耳朵实在聒噪,碎石不会吊着最后一口游丝似的气息抱怨,
“老子可不吃人肉……
我就是,累了,让我,休息会儿……”
将最后的体力透支出去,碎石只想盖上沉重的眼皮,多睡一会儿,
“喝了药水,我……好多了。”
他没有说谎。
当饮下治疗药剂之后,虽然不确定身体究竟吸收了多少。
但此前那股挤压的疼痛已经远去。
虽然胸甲还在压迫自己的肺腑,可那份压力对他而言已经构不成威胁。
最多是呼吸有些困难。
“去你的,你这可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之所以嘴巴不停就是为了让你将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别他妈睡、千万别睡,等你睡醒了你就要转生成为一个矮人婴儿了——甚至可能不是婴儿,是比矮人还矮小的猴子、兔子、蚂蚁!到时候你可喝不了下水黑啤了,一滴酒就能让你昏死过去!”
鲁米甚至是在用力抽打碎石的脸颊,又试图从空荡的酒壶中挤出一滴酒液。
矮人需要酒。
但侏儒没有酒。
所以他试图激怒矮人。
可其实对于碎石而言,这一切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胃液似乎安分了许多。
胃部已经不再如灼烧般那么火辣、刺痛。
折磨了他三天的饥饿感,似乎也在逐渐消失。
真让人感到安心。
不必在饥饿中苦苦等待困意。
只不过有些冷,又有些虚弱。
大脑浑浑噩噩、四肢酥麻而乏力、手心、脚底都开始渗透冷汗……
碎石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巧。
他似乎漂浮了起来。
像是泡在了水里,一股若有似无的承托力,在将他高高举起。
这一切对于嗜酒如命、强壮敦实、极其记仇的山地矮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头脑晕眩。
思想却十分清醒。
就像他觉得自己是在恐惧无法品尝美酒的生活。
但其实只是恐惧死亡而已——
耳边那属于侏儒的叫骂、辱短笑话都已变得模糊。
像风。
飘了很久,飘到很远。
他有些惬意地享受着,这长达两百年的路途中,所不曾体会过的平静……
“……”
“他没有呼吸了。”
在永无止境的静谧与漆黑中。
鲁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