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橡树的深夜总是躁动的。
它伴随着酒鬼们的叫骂与喧嚣,像是一记不太沉重的闷棍,让你在晕眩中还不至于昏迷,却容易忘记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
“老子捏过巨魔的屁股!”
“屁股坐久了容易疼!”
“疼人的姑娘最懂男人的心思!”
“嘶——她可真是个美人儿!”
俊朗的酒鬼看向眼前那个静静擦拭酒杯的女人,好想攥住她白嫩的小手,亲上那么一口,说一句:“儿子的好母亲!”
他真的这么做了。
幸好他那位还没喝到烂醉的同伴,率先一步攥紧了他的手:
“别惹她,小心手上多个窟窿!”
想起这家酒馆的传说,男人感觉到酒馆外那初秋的晚风,似乎刺透了他的领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哦,该死,我想起来了。她还有个男人。”
“所以老实一点。”
凯瑟琳轻哼一声,收走了男人面前的酒杯,
“喝醉了就回家睡觉去吧。”
“哦,一毛不拔的凯瑟琳,别这样。我刚才只是忘记了,现在清醒了——唐奇·温伯格,对吧?现在龙金城谁不认识他?”
酒鬼将自己的长发梳在脑后,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试图展现一番自己的魅力。
在通常情况下,这能帮助他在风俗店半价享受:
“但很明显,他也有责任,对吗?到底谁会放任这么一朵娇嫩的晨暮花出来劳累,连它的叶片都跟着憔悴——
一株靓丽的鲜花就应该时常浇水、照料对吗?
如果我是他,恨不得将鸡蛋都塞进土里——”
“他喝多了、他喝多了!”
眼看同伴的嘴,就像是凿开一个洞口的酒桶,什么话都往外迸。
他的同伴终于忍不住给他后脑勺砸上一记闷棍,拖着他的双腿逃也似的奔出酒馆。
凯瑟琳抬眼一看,忍不住轻哼一声:
“我说今天他们怎么逃得那么快。喝点什么?”
“【唐奇·温伯格】。”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可没有这杯酒。”
“那就现调一杯。”
“那可是要加价钱的。”
“确定是加价钱,不是加时间么?”唐奇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想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凯瑟琳知道他在开玩笑,便叉腰哼哼一声。
唐奇摆了摆手,催促起来:
“让我尝尝这杯酒的味道,你早就想好配方了不是么?”
凯瑟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俊俏的眉头微微颤动,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冷哼一声:
“谁告诉你的?我可没有想过。”
“那我给你时间。”
唐奇说着,转过了身子,敲了敲手中的鲁特琴。
这把凯瑟琳母亲的遗物已经变得崭新如初。
并非是因为唐奇主动前往了乐器店。
更换羊肠弦的步骤其实有些繁琐,修缮一把琴的时间并没有这么快。
这是丝黛拉的赠礼。
代表了她的诚意——
鲁特琴之上,被释放了一个长久的【修复术】。
使它成为了一把永远也不会损坏的鲁特琴。
同时也附赠了一道魔法。
被鲁特琴砸中的受害者,将会像被【电爪】命中一般,从而被短暂的麻痹一瞬,同时受到一定程度的钝击与雷鸣伤害。
与此同时,用力敲击面板,还能让他爆发出一道轰雷似的响声。
“砰!”
响声炸开在每个酒鬼的耳畔,让他们险些以为是美酒之神古拉加斯意识到他们怠慢了啤酒,而降下的神罚。
直到转过头去,才发现是有名的诗人,所发出的劝慰:
“耽误各位喝酒的兴致,但我们的老板娘今天要休息了。”
凯瑟琳从厨房探出头来,却也没有打断唐奇的催促,
“明天也打烊,各位想要喝酒,就后天再来吧,记得奔走相告一下——大后天的消费由唐奇·温伯格买单。”
欢呼声很快就掩盖过了抱怨,当人群散去之后,唐奇紧锁了酒馆的门扉,坐回到了吧台上。
凯瑟琳也在这个时候,推来了一个玻璃酒杯:
“赚了钱的富翁就是不一样?”
“花我的钱,买你的时间,这下你总有休息的理由了?”
唐奇看向眼前的酒杯,它看起来就像是星梅酒,漆黑的酒液之中闪烁着星光。
碎冰雾化在玻璃杯壁上,指尖触碰时会沾上少许水珠,正中插上了一根吸管:
“别不是拿冰镇星梅酒糊弄我。”
“鲜姜、糖、薄荷叶汁,搅和成糖浆挂在杯壁。辅以冷藏的伏特加、星梅酒的碎冰,再来一片冷冻的香水柠檬。”
凯瑟琳叉腰解释着配方。
但她没有叙述更多。
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很奇怪。
譬如像是星梅酒这件事,总不能说是因为‘星梅酒’是自己盛给他的第一杯酒。
“需要用到吸管么?”
怕冻你的嘴。
她局促地捏了捏鼻子:“也可以不用。”
唐奇将酒液吸到喉咙,星梅酒的冰碴迸发在舌尖,像是把他的舌头剁了一半,扔进了冷风呼啸的冰风谷。
这让他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被豺狗一脚踹出酒馆的时候。
大雨浸透了他的衣衫,趴在泥泞的土路上,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冷的要死。”
“多喝一口。”凯瑟琳接着说。
于是唐奇喝下了一半。
似乎是烈酒的后劲,让他逐渐感受到了舌头的存在,仿佛当舌头在雪地被冻成冰块之后,有人重新给衔接上似的。
像是那个雨夜,有了容身之处的温暖。
“我有些期待它的后调了。”
唐奇将整杯烈酒灌入喉咙。
温暖之后不是热烈,是一阵长久的香甜。
星梅的果香萦绕在他的唇齿,掺杂着鲜姜的辛辣,与柠檬所带来的微微酸涩——像是掺杂了醋?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杯让人回味到,想再来一杯的甜酒:
“醋?这算是你对我的印象么?”
“当然不是。”
凯瑟琳故作镇定,将酒杯推向一旁,
“味道怎么样?”
“我会回味很久的。”
“那就好。”
得到肯定,凯瑟琳松了口气。
唐奇看她扭着纤细的腰肢,一路小跑到了楼上,等她再度赶回来时,正拖着一个厚重的包裹。
“这是?”
“赶路的行囊,里面有换洗的衣服、崭新的被褥、帐篷,还有食物、梅酒一类杂七杂八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个——”
她说着,还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箱子。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小宝箱,过去曾存放着留下的珠宝、积蓄。
如今当着唐奇的面打开一看,是满满一整箱的金币:
“不多,但是肯定够你路上吃吃喝喝了。省着点用,我可没办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给你送一袋子金币来——然后,你自己赚的金币我管不着,但是不许拿我的钱去风俗店!”
“我不去。”
“我不信。”
她这么说着,但还是推到了唐奇的面前。
唐奇摇了摇头,盖上了宝箱:“这是散伙的分红,打算赶我走了?”
凯瑟琳却问:“不是你自己要走吗?”
唐奇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都已经快写在你的脸上了。”
凯瑟琳白了他一眼。
之前不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字,填写在酒单上。
这次回来就要品尝【唐奇·温伯格】。
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唐奇什么意思:
“‘识人’是经营酒馆必不可少的技能。”
唐奇看着偌大的包裹,知道那绝非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统一打包的:
“早就准备好的?”
“你又不会一直留在金色橡树。”
坐在他的身边,凯瑟琳嘟囔着,
“离开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她侧着身子,唐奇看不到她的神情,但直接抻着脖子打量未免有些不体面,他干脆说:
“如果我用那笔钱逛风俗店会怎么样?”
“那我不给你了。”
凯瑟琳觉得胸口有些闷,抱过宝箱,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又放回到桌子上:
“算了,本来就是你的分红,你想做什么谁又拦得住你?”
“开玩笑的。有晨曦这座销金窟,我才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凯瑟琳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这种事太焦虑才对。
便打趣着回过头来:
“毕竟不花钱的野花更香是么?”
“会有比晨暮花更靓丽的花么?”
“说不准,毕竟火红的提夫林更娇艳。”
“你是在对我过劳的腰肌撒谎么?”
这次轮到凯瑟琳语塞了,好半天才轻咳两声:
“也许我该调整一下【唐奇·温伯格】的配方。”
“怎么调整?”
“放两片安神草,这样就能让人知道这杯酒的主人有多虚弱。”
她说着,便要起身去尝试。
唐奇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换一杯吧?”
“你要喝什么?”凯瑟琳迟疑问道。
“【凯瑟琳·诺瓦】。”
“没有这杯酒。”
“那就现调。”
凯瑟琳用质疑的眼光打量唐奇:“你来么?”
唐奇将她拉到了身旁:“那我得想一想她的配方。”
调制一杯美酒可并不容易。
瞧着眼前火红的少女,唐奇开始思索起美酒的用料——
这取决于对她的观感。
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这位动人的少女,最初印象都应该是热辣,像是两颗圆润通红的苹果。
那就先用皮刀将红果去皮,榨取果汁,这给予了美酒最初的甜腻。
但褪去热烈的表象,她便会显露出她的分寸与疏离。
因此要加一些冰,搅拌在鲜榨的果汁中,最好的温度是秋夜下的晚风,微凉,但不冰冷。
基酒应该选择波旁威士忌,在甘甜之外,它带有少许的古木香气,恰巧,酒馆的吧台应用着相似的木料。
这同样代表了她最根本的特质——
威士忌那弥足持久的醇厚。
那是真正了解她之后,才能感受到的体贴与温柔。
之后加一些鲜姜与香水柠檬,与【唐奇·温伯格】这杯酒的成分一样——这不止代表了他也参与到了酿酒的过程之中,更因两种配料的交融,使得那股香甜的醋味得以绽放。
这股醋味不需要太过浓烈,像是少女的撒娇、嗔怪,足够表达她的态度,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凯瑟琳的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微弱:
“是什么?”
“再加上一点爱。”
唯有爱不可或缺。
那让甘甜的美酒,变得更加明媚、更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