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光流转,是一派江南的温婉沉静。
碧波荡漾的西湖之畔,两座庄严肃穆的坟茔比邻相依,松柏苍翠,香火不绝。一座是精忠报国却含冤而死的岳武穆王岳飞之墓,另一座,赫然便是力挽狂澜、拯救了大明社稷于倾覆之际的兵部尚书于谦!
天幕文字流淌着敬意:“于少保力守京师,挽狂澜于既倒,功在社稷,名垂青史。惜乎含冤而逝,后得昭雪,谥‘忠肃’,葬西湖三台山麓,与岳鄂王同辉,世称‘西湖双少保’。”
画面中,文人墨客、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地来到于谦墓前,或肃立默哀,或焚香祭拜。那份源自民间的、朴素的敬仰与追思,透过天幕,清晰地传递到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
“好!好一个‘西湖双少保’!该当如此!这才是我大明忠臣该有的身后名!”魏国公徐达猛地一拍身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震响,这位以沉稳著称的开国第一功臣,此刻须发微张,眼中激赏与痛惜交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于谦此功,当与日月同辉!葬于岳王身侧,青史并称,实至名归!”他声音洪亮,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金石之音,在殿内回荡。
太子朱标亦是动容,长叹一声:“为国为民,死而后已,虽蒙冤屈,终得昭雪,民心所向,青史留名。此乃人臣楷模!”他看向天幕的目光充满了敬意与向往。
就连一向桀骜的蓝玉,此刻也难得地收敛了那份玩世不恭,盯着那两座并立的坟茔,鼻腔里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能跟岳飞搁一块儿,这于谦,是条汉子!
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深邃。他看到了于谦的功绩,更看到了那份民心。忠臣良将,为国捐躯,最终能得此身后哀荣,得万民敬仰,这无疑是他心中理想的臣子归宿。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掠过他刚硬的嘴角。然而,这份赞许很快被接下来天幕的急转直下所打破。
天幕画面骤然一变,阴云密布,宫阙森森。曾经的“夺门功臣”、如今位极人臣的兵部尚书徐有贞,正跪伏在年轻的英宗皇帝朱祁镇脚下,涕泪横流,苦苦哀求着什么。他身边,是太监总管曹吉祥那张看似恭谨、实则藏着毒蛇般阴冷笑容的脸。
天幕文字冷峻地叙述着这场阴谋的开端:
“朱祁镇复辟,倚重徐有贞、石亨、曹吉祥。徐有贞骤升高位,封武功伯,掌内阁,权势熏天。然其得志便猖狂,欲独揽大权,刻意疏远武夫石亨与阉竖曹吉祥,并常在帝前密奏二人贪横不法。”
“曹吉祥身为内廷总管,耳目遍及宫闱。徐有贞与英宗屏人密议之语,竟被小太监窃听!曹吉祥设下毒计,一日故作无意问起某机密事由,英宗惊问:‘卿从何得知?’曹吉祥伏地答曰:‘乃徐尚书亲口告知奴婢。’”
“自此,朱祁镇心头埋刺,渐疏徐有贞。”
画面中,朱祁镇看向徐有贞的眼神,从最初的信任倚重,慢慢变成了冰冷的猜忌和审视。徐有贞浑然不觉,依旧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试图打压政敌,却不知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悄然收紧。
“蠢货!”蓝玉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跟阉人斗?还让阉人捏住了小辫子?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死得不冤!”他语气里充满了对文臣“天真”的鄙夷。
徐达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权势迷人眼,利令智昏。徐有贞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已踏入死局。这曹吉祥……好毒的离间计!”他久经宦海,深知帝王心术最忌身边人泄密,这一招,直击要害。
太子朱标则是面露不忍:“密议之言,竟为阉竖所窃,朝堂之上,何来隐秘可言?这徐有贞固然有错,然这宫禁森严之地,竟成筛子一般……”他忧心的,是未来朝堂的失控。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这一幕,他太熟悉了。离间、猜忌、借刀杀人……帝王权术的冰冷齿轮开始转动,第一个祭品,便是这看似聪明的文臣魁首。
很快,天幕显示,在石亨和曹吉祥的“泣诉”构陷下,徐有贞先被外放广东,再被诬告“怨望谤君”,最终削职为民,发配云南烟瘴之地,虽得善终,却已潦倒半生。一个曾经搅动风云、主导“夺门”的阴谋家,就此黯然退场。
徐有贞的倒台,并未让剩下的“功臣”警醒。天幕镜头聚焦到了那位进爵“忠国公”、权倾朝野的石亨身上。
画面里,石亨身着蟒袍,前呼后拥,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气焰嚣张跋扈。他随意带心腹将领直闯皇帝所在的文华殿,面对英宗的惊问,竟大喇喇地说:“此乃微臣心腹,迎复陛下,功莫大焉!”并当场索要锦衣卫指挥使之职。
英宗强忍不快,勉强应允。其后石亨又为同乡孙弘求官,先求侍郎得准,再求尚书被拒,竟敢当廷甩脸,出来便愤愤道:“一次不行,下次再请!”其嚣张气焰,跃然幕上。
“找死!”这一次,连耿炳文都看不下去了,低声骂了一句。身为老将,他深知功高震主乃取死之道,这石亨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还嫌不够快!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蓝玉的冷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这天下,终究是老朱家的天下!带兵擅闯禁宫,索官不成口出怨言?十条命也不够他死的!”他嘴上骂得狠,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龙椅上的朱元璋,后背微微发凉。
天幕继续推进:
英宗在阁臣李贤的点拨下,彻底醒悟所谓“夺门”不过是石亨等人贪图富贵的借口,且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若事泄,皇帝处境尴尬)。
英宗震怒,立即下诏“武臣非宣召不得入宫”,剥夺了石亨随意面圣的特权。
同时,石亨侄子、悍将石彪在大同飞扬跋扈、侮辱上官、密谋留镇的行为被锦衣卫侦知。石彪被捕入诏狱,酷刑之下牵连石亨谋反。英宗念及旧“功”,仅令石亨罢职闲住。
然而,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生长。很快,石亨也被投入诏狱,活活打死在狱中,石彪亦被处决。
画面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忠国公”石亨,身披重枷,蓬头垢面,蜷缩在诏狱阴冷潮湿的角落,最终在狱卒的狞笑和棍棒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其下场之惨烈,与徐有贞的流放形成鲜明对比。
奉天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武将勋贵们,包括蓝玉在内,看着石亨的下场,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兔死狐烹,鸟尽弓藏!这血淋淋的教训,就发生在“未来”!一股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
“夺门”三巨头,转眼间只剩下大太监曹吉祥一人。天幕显示,朝廷已明令禁用“夺门”二字,彻底否定了这场政变的“合法性”。曹吉祥如坐针毡,深知皇帝绝不会放过自己。困兽犹斗,他竟生出了弑君谋逆的疯狂念头!
曹吉祥利用其内廷总管和提督京营的职权,在军官中大肆贿赂,广布党羽。其养子曹钦更是利令智昏,竟问门客:“自古有宦官之后为帝者乎?”门客答:“魏武帝曹操!”曹钦大喜,遂决意谋反!
画面中,曹吉祥在深宫密室与曹钦及党羽密谋,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因贪婪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他们选定日期,计划由曹钦领外兵攻入大内,曹吉祥以内应打开宫门。
“阉狗!安敢如此!”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须发戟张,眼中杀机毕露!宦官干政已是大忌,竟敢谋朝篡位?此乃触及了他最深的逆鳞!
然而,天意(或者说,是愚蠢)再次站在了朱祁镇一边。参与密谋的军官马亮临阵胆怯,向值宿勋贵怀定侯孙镗、恭顺侯吴谨告密!孙镗情急之下,将告急文书塞入长安右门门缝!
天幕画面瞬间紧张到极致:深宫之内,朱祁镇深夜被唤醒,得知曹吉祥谋反,大惊失色,立即下令紧闭皇城及京城九门,并火速逮捕了尚在宫中的曹吉祥!宫外,不知事泄的曹钦率兵扑向锦衣卫指挥逯杲家,将其斩杀,又砍伤阁臣李贤,随即猛攻东、西长安门!宫门坚固,守军死战,叛军纵火焚烧,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杀!杀光这些反贼!”蓝玉看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低吼出声,仿佛置身战场。徐达、耿炳文等老将也全神贯注,紧盯着战局发展。
画面里,天色渐明,孙镗调集的平叛大军杀到。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见大势已去,纷纷溃散。曹钦浴血拼杀,想从安定门逃走,大门紧闭,只得逃回家中负隅顽抗。最终,官军攻破曹府,曹钦走投无路,投井自尽。其党羽、族人被斩杀殆尽,血流成河。深宫之内,曹吉祥也被处以极刑。
曾经权倾一时、主导“夺门”的三大“功臣”——文魁徐有贞、武夫石亨、阉竖曹吉祥,最终一个也没跑掉,或流放,或惨死,或族灭,尽数覆灭于他们亲手拥立的皇帝手中!天幕最后定格在曹府熊熊燃烧的烈火和遍地的尸骸上,触目惊心。
天幕的光芒渐渐暗淡,那场发生在未来的血腥清算终于落幕。奉天殿内,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寂静。落针可闻。
朱元璋依旧端坐,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幽深如古潭,看不出喜怒。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气息,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一幕,何其眼熟!他自己,不正是此道的“祖师爷”?胡惟庸、李善长……蓝玉案……未来这个叫朱祁镇的重孙子,倒是把他的“家学渊源”继承得“青出于蓝”了!只是这手段,更加阴鸷,更加猜忌,也更加……不留余地。
阶下,勋贵武将们个个脸色煞白,尤其是蓝玉。方才看石亨、曹吉祥覆灭时那点幸灾乐祸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石亨的骄狂跋扈,他蓝玉有没有?徐有贞的“泄密”之嫌,他们这些勋贵私下议论朝政又算不算?曹吉祥的结党营私……
他们这些武将,谁没几个心腹将领?朱祁镇那阴鸷多疑、刻薄寡恩、翻脸无情的性子……简直像极了龙椅上那位太祖爷!不,甚至更甚!这老朱家的血脉里,难道天生就流淌着猜忌和屠戮功臣的毒液?
蓝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偷偷抬眼,想窥探一下朱元璋的脸色,却正撞上皇帝那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蓝玉心头剧震,慌忙低下头,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耿炳文、王弼等老将也是噤若寒蝉,额角见汗。他们想到了刚刚过去不久的胡惟庸案,想到了还在持续发酵的某些风声……未来石亨等人的下场,会不会就是他们明日命运的预演?这奉天殿的丹墀之下,此刻仿佛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烧红的铁板,烫得他们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