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谪仙的眼睫才颤动一下,还未完全睁开,便听得一声雀跃的童音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娘!大哥哥醒啦!”
他试着睁开眼睛,骤然涌入的阳光,刺得他又立刻紧阖眼帘。
如此反复适应了好一阵。
视线才终于清晰。
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脸蛋皴红的孩童,和一位粗麻布衣上沾着几片草叶的妇人。
“这是哪儿?”
他声音艰涩沙哑。
“李家村。”
妇人说着,一把将他扶坐起来,拿过个粗糙的泥杯递到他嘴边。
“你这娃是哪家的?”
“咋还跑地头睡觉去了?”
“李家村可没你这号人……”
她絮叨着。
落在少年脸上的目光却忽地一顿。
那面容好似蒙着一层薄雾,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奇怪的是,她心里竟不觉得诧异,只是模模糊糊地觉着,这少年模样应当不差,不像是村子里能养出来的孩子。
“小虎你看着点,娘去烧火做饭。”
“好的阿娘!”
李谪仙喝了水,身体舒服了不少。
对着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孩笑了笑,这才开始环顾四周。
泥胚砌成的屋子一览无余。
除了身下的土炕外,便只有墙角那方垫着桌角的木桌,并三张磨得发亮的旧椅。
泥墙上裂纹隐约,挂着几串辣椒之类的山菜。
若非说屋里还有什么算得上“物件”的,大抵便是眼前这个小孩手里的木头小剑了。
“大哥哥,你叫啥呀?”
小孩仰头问道。
李谪仙看着小孩,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不知道。”
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就往外跑。
“完啦阿娘!”
“大哥哥是个傻子!”
傍晚。
这家男人干完活计回来,看到捡回来的少年醒了,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并没有多说什么。
饭桌上。
五个粗面饽饽,还有两大碗泛着油花的菜汤。
妇人一边把粗面饽饽挨个分到碗里,一边小声嘟囔:
“本以为是捡了个有钱少爷,还能沾点光。”
“这可倒好,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傻子。”
“日子刚宽松两天,又得多张嘴吃饭。”
“哎!”
男人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衣角。
妇人眉头一竖:
“干啥?”
“我说得不对吗!”
五个拳头大的粗面饽饽,男人分得两个,孩子、李谪仙和她各一个。
饽饽刚放到自己碗里,妇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掰下自己那块饽饽的一半,不由分说地放进李谪仙碗里。
见少年抬眼望来。
她咬了口手中的饽饽,在砖头垒的凳子坐下,粗声粗气道:
“病怏怏的,不多吃点儿,哪能好利索?”
“多谢大娘。”
吃过晚饭,小虎拉着李谪仙,来到隔壁屋门前。
掀开的布帘后透出暖黄光亮,隐约飘来檀香气息。
张氏夫妇正虔诚合十,对着红布上一尊小小泥塑,恭恭敬敬地三跪三拜。
李谪仙注意到……
这间屋子虽然同样简陋,但却是纤尘不染。
他们今晚吃的是粗茶淡饭,那泥塑前供奉的,却是鲜润的瓜果。
“大娘大伯拜的是谁?”
小虎惊讶地看向李谪仙。
“大哥哥,你当真什么都忘啦?”
“身为天斗人,怎会不知道剑酒大人?”
“剑酒大人……”
“是咱们天斗的大英雄!”
小虎稚嫩的小脸满是崇敬。
“李家村虽然偏僻,可家家都供着剑酒大人呢!”
“阿娘说,我们能过上太平日子,现在能吃上白面饽饽,全都是倚仗剑酒大人!”
“剑酒大人是古往今来第一天骄!”
“手握青莲剑比神明还厉害!”
说罢。
他举起手中的木剑呼呼挥舞。
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传说中仗剑天下的少年。
“小虎,你们进来。”
屋内传来妇人的轻唤。
两人走进屋。
妇人将三炷香分别递到他们手中。
小虎熟练地跪拜,那份虔诚丝毫不逊于他的阿爹阿娘。
李谪仙却望着眼前五官模糊的质朴泥塑,一时怔忡。
“天斗人都欠着剑酒大人的情。”
妇人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你能在地头安稳睡到日头西斜,也是因剑酒大人打败了武魂帝国。”
“不然你早就被武魂帝国的魂师攮死了。”
一向憨厚的男人也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李谪仙默然点头,接过线香,屈膝跪地,朝着泥塑郑重三拜。
待得青烟袅袅升起。
一家子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三分。
“哎,你边想自己叫啥,边在这儿看我劈柴。”
妇人把李谪仙带到院里,双手抡起斧子,伴着几声“咔嚓”脆响,木桩应声裂开。
“等你身子好些,这活儿就归你了,咱庄户人家,可不兴白吃饭的。”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气喘吁吁地抡斧。
李谪仙的目光凝在斧刃那抹寒光上。
渐渐地。
在他眼中。
斧头下落的轨迹越来越慢。
他看着锋刃破开空气,精准地落在木头上,锋芒一绽,木身分离。
“大娘,你这样劈不对。”
他几步上前。
当右手握住斧柄的刹那。
脑海猛地一眩。
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冲刷而过,快得抓不住分毫。
李谪仙呼吸变得急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斧柄,转而信手一招。
在旁边玩耍的小虎,脚边木剑竟凭空飞起,稳稳落入李谪仙手中。
木剑入手。
他气质陡然一变。
在妇人与闻声抬头的男人惊愕地目光下。
他手腕轻抖。
木剑随之落下。
那粗糙的剑锋,不偏不倚地点中木桩裂纹最脆弱处。
一缕极为隐晦的锋利之气迸溅。
“嗤”的一声轻响。
木柴悄然分离。
断口处。
平滑如镜。
“这……这……”
夫妇二人瞠目结舌。
小虎却已欢叫着扑过来,抱住李谪仙的腿连声嚷嚷:
“大哥哥好厉害!”
“教小虎练剑!”
“教小虎嘛!”
自那日后。
劈柴便正式交给了李谪仙。
他也乐得为一家分担些活计。
只是。
他愈发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每当夜深人静仰望星空,或是清风拂过身侧,甚至雨天雷光划破天际时……
他心中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闷。
仿佛有什么被深深压抑,不吐不快。
直到这日傍晚。
男人从外头回来。
带回一个让全家兴奋的消息:
“镇上来了个说书先生,听说是从大城来的呢,专门讲剑酒大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