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连庆的呼吸骤然急促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煤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们驻扎在这几路的部队是……”
他的声音无比干涩。
林彦抬起眼皮,望着胡连庆。
“汉中路方向,是八十七师二五九旅五一八团一营驻守,外加宪兵教导二团四连协助防御。”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阴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淞沪路那边……”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三十六师二一六团三营在防守,还有教导总队第五团的一个机枪排支援。”
胡连庆的瞳孔微微收缩,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林彦对前线部署如此了解。
“这两路……”
林彦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短时间内,勉强可以挡住鬼子的进攻。”
他的食指和拇指此时无意识的相互摩挲。
“但莫愁湖方面……”
林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虽然有湖水当天险,过了湖之后,还有秦淮河。但是……”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林彦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驻守在莫愁湖方向的只有宪兵教导二团三营......”
他猛地撑起上半身,伤口处的药粉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以及......”
林彦的声音突然哽住!
“第一五六师九三二团二营的残部......”
胡连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粗糙的手掌猛地拍在床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就两个营?!”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面对第六师团一个整编联队?”
“鬼子的一个整编联队,有三千多人,相当于我们两个团!”
“两个营打两个团?”
林彦缓缓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药效正在发挥作用,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所以我们得赶过去!”
“莫愁湖需要我们。”
林彦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愈发阴冷。
“而且第六师团……”
“本身就是鬼子最精锐的甲种师团之一。”
“全师团配备三八式步枪三千余支……”
林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九二式重机枪五十四挺,歪把子轻机枪一百零八挺。”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胡连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还有……”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四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二十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十二门。”
煤油灯的火光突然剧烈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淞沪会战时……”
林彦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个师团在金山卫登陆,三天就打穿了国军三个师的防线。”
胡连庆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最擅长夜战和突袭……”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每个中队都配有专门的工兵小队,架桥渡河的速度快得惊人。”
窗外又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第六师团的士兵,大多来自于九州熊本……很多士兵,之前都是矿工,好恶斗狠。调戏妇女都是常有的事!”
“因此,在既定的历史里,第六师团,也是金陵大屠杀的主力。”
“这个师团从指挥官到士兵......全都是屠杀金陵百姓的恶贯满盈的狗娘养的混蛋……”
胡连庆猛地抬头,瞳孔中倒映着煤油灯的火焰。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前往莫愁湖!”
林彦此时,竟然从那简陋的病床上站起身。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
“胡连庆!”
“走不走?”
胡连庆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那道横贯脸颊的伤疤在煤油灯下扭曲如蜈蚣。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废话!”
“走!”
两人旁边,奥黛丽·摩根的金发在火光中颤动,她碧蓝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的背影。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林彦的右手搭在胡连庆肩上,左手扶着墙。他的病号服下摆沾满了药粉和血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胡连庆的左腿有些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一头负伤的老狼。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穿过病房。沿途的伤员纷纷抬头,有人想向他们问一声好,最终却只是默默让开一条路。一个断了右臂的年轻士兵突然挣扎着站起来,用仅剩的左手向他们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战地医院的大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林彦伸手推门的瞬间,一阵裹挟着硝烟的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胡连庆的军装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腰间别着的两把驳壳枪。
奥黛丽·摩根追到门口时,只看到两个背影融入浓稠的夜色。
远处的炮火将天际线染成暗红色,硝烟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游移。她的指尖触碰到门框,又缓缓收回。
“上帝,你若是真的存在的话,请保佑他们……”
她的低语被夜风吹散在硝烟里。
……
金陵女子大学的南方。
莫愁湖的湖面,此时泛着诡异的银光,十几具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尸体漂浮在西岸浅滩,像被冲上岸的腐烂鱼群。湖水轻轻拍打着其中一具尸体的钢盔,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莫愁湖的北岸,不知何时,铸造起了三道战壕……
第一道战壕像一条蜿蜒的巨蟒,匍匐在距离湖岸不到三十米的土坡上。
战壕挖得极深,两侧用粗木桩加固,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机枪阵地。沙袋垒成的掩体后,士兵们正在默默传递弹药箱。一个满脸烟灰的机枪手正用布条缠住马克沁机枪的握把,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火药。旁边的弹药手将弹链一排排码在沙袋上,黄铜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几个粤军士兵蹲在战壕拐角处,用家乡话低声交谈。他们身上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领口的青天白日徽章却擦得锃亮。一个年轻士兵正在磨刺刀,磨刀石与刀刃摩擦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他抬头看了眼湖对岸,月光照在他稚嫩的脸上,映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二道战壕比第一道更深更宽,呈锯齿状分布在后方的土丘上。
迫击炮阵地隐蔽在伪装网下,四门八十二毫米迫击炮呈扇形排列。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军官正在调整炮镜,他的制服袖口已经磨得发白,镜片上沾着泥点。
战壕中段堆着几十箱手榴弹,几个工兵正在检查引信。他们动作娴熟得像在流水线上作业,每人面前很快就堆起一小摞拧开保险盖的手榴弹。
最年长的工兵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耳缺了半块,正在用刺刀在木箱上刻字——“迟早有一天,我们的战旗会立在富士山的山头!”
最后方的第三道战壕紧邻秦淮河,在秦淮河的北侧……和第二道战壕,隔着一条秦淮河,两条战壕之间,有一条浮桥相连……
第三道战壕里,几个工兵正在用铁锹加固胸墙。沙袋垒成的机枪巢里,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呈交叉火力布置,枪管上缠着伪装用的布条。弹药箱堆成半人高的矮墙,手榴弹的拉环朝外整齐排列,像一串等待采摘的死亡果实。
战壕拐角处,两个新到的身影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前面那个高个子男人满脸伤疤,右脸颊的十字形伤疤尤为狰狞,像是被人用刺刀划出来的。他的军装沾满泥浆和血迹,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走路的姿势有些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后面跟着的年轻人则面庞清瘦,病号服外套着件不合身的军装,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像具行走的骷髅。
“看够了吗?我们是卫戍司令部的!进战壕之前,已经通过了检查!”
疤脸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年轻的哨兵慌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枪械。
那个年轻人走到战壕边缘,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望远镜。
月光照在他缠满绷带的手上,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他举起望远镜时,病号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
疤脸男人靠在沙袋上,慢条斯理地给驳壳枪压子弹。黄铜弹壳落入弹仓的声音清脆悦耳,他缺了门牙的牙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装完最后一发子弹,他拇指一扳击锤,“咔嗒”一声在寂静的战壕里格外刺耳。
年轻人调整着望远镜焦距,镜头扫过湖面。对岸的芦苇丛在夜风中摇曳,隐约可见土黄色的身影在移动。他的手指突然收紧,皮革包裹的望远镜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来了。”
“老胡!!!”
“那群鬼子来了……我们的最后一战,也要来了。”
“这一战……”
“会死很多人……”
那个疤脸男人缓缓挺直了身躯。
“仗打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那些人来自全国各地,来自天南海北。”
瘦削的青年咧嘴笑了笑。
“是啊!他们人生的起点各不相同,但终点都是这一年的金陵!”
“你通知咱抗联的同志了吗?”
“这三道战壕,可拦不住鬼子的第六师团!”
胡连庆咧嘴笑了笑。
“当然通知了!”
“我已经在赤红论坛发帖了……”
青年扭头看了身后的胡连庆一眼。
“你怎么跟同志们说的。”
胡连庆深吸一口气。
“我跟他们说……”
“同志们,我们的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侵略者打算袭击安全区——坐标在金陵女子大学的难民庇护所!需要坚守阵地的同志,请坚守好你的阵地,能支援的同志,请尽快赶来莫愁湖……”
“来吧,都来吧!还不会打枪,扔手雷无所谓的;依旧没习惯硝烟和血腥的味儿也无所谓的;让我们打完这最后一场仗……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W是前进,a是左边,d是右边,S是万家灯火,是躲在庇护所里,面临着山河沦陷,国破家亡的我们的同胞!是时候了……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做一件事——为同胞愿把头颅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