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夏侯顺死死盯着陈宴,心中得出结论,眼底翻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却被强行按捺在紧绷的皮肉之下。
而指节用力掐进掌心,深深的月牙印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喉间滚动半响,终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劳陈大将军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谢,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恨意。
夏侯顺能确定以及肯定,他吐谷浑六千余勇士的惨死,绝对是陈宴的手笔!
刚才所谓的处罚,也是演出来,做给他或者说世人看的.....
但自己根本没有证据,却揭穿这混账的虚伪面目!
而且,此前诈降的计划彻底落空,国力军力严重受损......
“他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尼洛昼目光如炬,死死锁在陈宴那张尚带着青涩的脸上,心中不受控制地喃喃。
那“人畜无害”的皮囊下,是令人胆寒的悲悯,每一丝表情都像精心雕琢的假面。
同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面前这位年轻的周军主将,不是不懂政治,他比谁都高明,甚至手段挑不出任何毛病!
再加上有口碑在前,若不故技重施的话,也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
“来人!”
陈宴陡然扬声,语气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先前那副悲悯神情淡去几分,只剩波澜不惊地平静:“护送夏侯太子回去歇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夏侯顺身上。
见对方下颌紧绷,腮边肌肉因用力咬合而微微隆起,几乎要将牙床咬碎。
眼底的怨毒藏都藏不住,嘴角却偏偏勾起一抹关切的弧度。
“太子,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陈宴往前半步,声音放得愈发柔和,那暖心的关切几乎要从语气里溢出来,叮嘱道。
“太子这边请!”
跟随吐谷浑众人前来的府兵,立刻上前,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六千英武儿郎啊.......”
夏侯顺口中低声念叨着,愤懑不已,胸口猛地一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视线骤然模糊,耳边的声响也变得遥远。
他只来得及死死剜了陈宴一眼,便浑身脱力。
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重重一头栽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太子!”
“太子!”
素和贵、尼洛昼等人看着眼前的变故,惊呼着扑了上去。
陈宴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人事不知的夏侯顺,抬起手来,指节轻叩了下红叶的肩头,吩咐道:“去安排大夫好好医治!”
红叶刚要应声退下,陈宴却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他还有大用.....”
“遵命!”
红叶会意,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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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映照得帐中诸人神色分明。
陈宴端坐主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沉静地落在案前铺开的舆图上。
王雄、豆卢翎、赫连识、顾屿辞诸将分坐左侧,身着玄色戎服。
右侧则坐着宇文泽、于琂、游显等人。
帐外传来轻捷的脚步声,帐帘被人从外掀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
为首者一身素色劲装,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英气,正是千面妖姬秦瓷。
紧随其后的是夜游神君燕子羡,黑衣罩身,周身气息冷冽,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二人走到帐中中央,齐齐止步,对着主位上的陈宴躬身行礼,声音虽一柔一刚,却同样带着十足的恭敬:“陈宴大人,属下归来复命!”
“做得很不错!”
伸手端起桌案上的青瓷茶碗,指尖抵住温润的碗沿,浅啜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漫开,夸赞道:“此次能全歼吐谷浑大军,你二人立下了大功!”
“当重赏!”
秦瓷闻言直起身,腰肢微微一扭,原本英气的面容瞬间染上几分妩媚,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属下不敢居功!”
她往前凑了半步,眼神里满是奉承的热切:“能为陈宴大人效命,在陈宴大人麾下建功立业,是属下的荣幸!”
就以陈宴大人出手的阔绰程度,这重赏必定有数之不尽的好处......
大功?..........王雄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心中喃喃,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打量,猛地似是联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陈宴,问道:“大将军,这吐谷浑降卒突然发狂,互相之间厮杀,莫非是这二位的手笔?”
就自家大将军麾下能人异士汇聚之事,王雄还是略有耳闻的。
毕竟,之前的两大柱国,就是栽在了这上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齐齐侧目,眸中泛着好奇之色。
“当然。”
陈宴嘴角微微上扬,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目光在秦瓷、燕子羡的身上转了一圈,缓缓开口道:“在阿瓷、阿羡扮作本将,给吐谷浑引入枹罕之后.....”
顿了顿,又继续道:“就一直潜伏在城中,等待投毒的最佳时机!”
对两人的演技,尤其是燕子羡的琴技,陈宴还是很满意的....
直接就让他们亲爱的吐谷浑太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枹罕城中!
“投毒?!”
于琂猛地抬头,手掌在膝头攥紧,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宴,稍一思忖便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是在枹罕的水井之中?!”
见陈宴未置可否,他脸上的讶异迅速转为担忧,喉结滚动了几下,似有顾虑却终究按捺不住,起身拱手道:“那日后的百姓.....?!”
言及于此,声音戛然而止。
陈宴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稍安勿躁,平静开口道:“其实他们投的那部分,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指尖重新落回桌案,轻轻点了点舆图上标记的“枹罕”二字,继续道:“得遇到今夜肉粥馒头里放得东西,才会产生毒素,致使人发狂!”
“而水井里的东西,十天半个月就会自行消散......”
换句话说,就是所下之物有个特性,需与特定之物相遇,方能转化毒。
在离开长安之前,陈宴特意让云汐开了不少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这使人狂躁嗜血的混毒,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枹罕的民生,陈某人也是考虑到了的。
“我倒是忘了大将军,可是被称为当世青天......”
于琂听完,重重一拍自己的额头,先前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的担忧如潮水般退去,长舒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怎会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呢?”
说罢,对着陈宴拱手致歉,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豆卢翎一手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目光深邃地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透过帐幕望见了西北边境的万里河山,叹道:“六千余吐谷浑骑兵,尽数葬身于此,西北边境至少十年无忧了.......”
这六千余可不是杂兵,乃是实打实的精锐。
经此一役,吐谷浑元气大伤,真的一战打出了十年太平!
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来自西北的边患了.....
这般功绩,甚至远胜于其祖父,陈虎老柱国当年!
在场众人闻言,齐齐点头认同。
陈宴对着秦瓷、燕子羡挥了挥手。
两人当即会意,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帐帘落下的瞬间,他清了清嗓子,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沉声道:“这个时辰召大家前来,本将准备与诸位议一议.....”
顿了顿,语调上扬,又继续道:“咱们的下一仗该怎么打!”
“下一仗?”
赫连识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脸上满是疑惑,不解道:“通天会都被筑了京观,吐谷浑六千余骑兵不都彻底覆灭了吗?”
“是啊!”
贺拔乐当即附和道:“如今河州不都已经太平了吗?”
通天会与叩关的吐谷浑,皆全部剿灭,难道还有什么威胁?
“等等!”
王雄、豆卢翎、于琂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开口,双眼骤然瞪大,满是震惊地看向陈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手指着舆图上吐谷浑的疆域方向:“大将军,您莫非是打算.....?!”
那一刻,他们都意识到了,面前这位大将军的意图......
乘胜追击,反攻吐谷浑!
“就如你们想的一般,本将欲打过边境去,打到伏俟城!”
陈宴指尖猛地落下,重重砸在桌案的舆图上,落点正对着吐谷浑的王庭——伏俟城。
木案被敲得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茶盏微微晃动。
他抬眼扫过帐中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满是不加掩饰的狠戾:“趁它病要它命!”
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必须把握住!
趁吐谷浑新败,虚弱不堪,打它一个半身不遂!
最好是直接将其,打成大周的傀儡政权、脚边忠犬......
宇文泽手中转动的茶杯猛地停住,脸上的闲散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身子微微前倾,急切开口道:“阿兄,父亲只是命我们平叛河州,剿灭境内吐谷浑骑兵.....”
顿了顿,眉头紧锁,劝道:“这冒然用兵,还是打入吐谷浑国境,是否再行三思?”
要知道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擅动兵戈,尤其是还无诏打入他国境内,那就属于僭越.....
无谋逆无二!
虽说自家兄长有便宜行事之权,但这也容易让父兄二人产生龃龉。
“大将军,世子说得极是!”
王雄猛地站起身,对着陈宴拱手,恳切道:“尽管战机转瞬即逝,但咱们可不能以身犯险.....”
眸中满是焦急之色。
唯恐自家大将军冲动,因脑热耽误了锦绣前途.....
战机没了就没了,却绝不能触怒大冢宰!
“还请大将军三思啊!”
其余人除了游显外纷纷起身,并肩而立,齐齐抱拳躬身,目光中满是凝重。
陈宴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指尖在温润的碗沿轻轻摩挲,笑道:“本将知晓诸位在担心什么.....”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不过,在围困枹罕这些时日,已命绣衣使者折返长安,请示过大冢宰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抱拳躬身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的凝重与担忧瞬间被错愕取代。
“大将军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贺拔乐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叹道:“竟早早的想到了这一层.....”
要不说跟着大将军能打胜仗呢?
早早地就算到这一步了.....
豆卢翎喉结动了动,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紧,追问道:“大将军,那大冢宰什么意思?”
先前的顾虑早已烟消云散,眸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说不想抓住战机是假的,谁能愿意拒绝,功劳的进一步扩大呢?
打到吐谷浑王庭伏俟,逼迫吐谷浑大汗签城下之盟,想想都是无比的激动......
陈宴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故意卖起了关子:“大冢宰只回了四个字.....”
话音刚落,缓缓竖起右手四根手指,指尖并拢。
目光在帐中众人脸上扫过一圈,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豆卢翎前倾的身子又近了些。
宇文泽攥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其余除了游显外的几人,更是齐齐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宴眉头微微一挑,先前那抹狡黠笑意悄然敛去,眸中只剩深不见底的邃光,一字一顿道:“择机而行!”
“择机而行?”
“择机而行?!”
宇文泽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垂眸沉吟片刻,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迅速被清明取代,光亮一点点从眼底冒出来,越燃越盛。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战机吗?.........他猛地抬眼看向自家阿兄,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觉,嘴唇动了动,声音因抑制不住的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岂非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