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像条被揉皱的银带,蜿蜒着往小区外延伸。
方圆的白球鞋踩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可那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始终黏在背后,像块浸了水的破布,甩不脱,擦不掉。
许健的手机又震了。
他借着屏幕蓝光低头看,苏静的未接来电已经累积到七个,最新一条语音的发送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可他们明明刚从苏静家出来不过十分钟。
"静儿是不是出事了?"许健喉结滚动,手指在通话键上悬了三秒,终究没敢按下去。
手机信号格时隐时现,像团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方圆突然停住脚。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月光把前方的行道树影子拉得老长,那排香樟树他记得分明——十分钟前他们路过时,第三棵树的树皮被货车剐掉了块,露出里面白生生的树肉。
此刻那道伤疤正对着他,连裂痕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许子,"方圆的声音发颤,"你数过咱们路过几棵香樟树没?"
许健的棒球帽滑到后脑勺。
他机械地转头,第一棵、第二棵、第三棵......数到第七棵时,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刚才在苏静家楼下,咱们明明只走了五棵树的距离。"
风突然变了方向。
原本从东边吹来的风裹着股腐叶味,此刻却从他们背后灌进衣领,冷得人牙齿打战。
许健的运动鞋底碾到片枯树叶,叶脉的触感和方才在苏静家看到的那片一模一样——可这条路是新铺的水泥,连道裂缝都没有,哪来的落叶?
"跑!"方圆拽着许健的袖子往前冲。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两段乱麻,可无论跑得多快,前方的路灯永远停在五十米外,昏黄的光晕像团化不开的雾。
许健的手机突然炸响,苏静的来电显示刺得人眼睛疼,他刚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却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混着女人的呜咽:"......别回来......他们不是......"
"静儿?
静儿!"许健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可下一秒手机"啪"地黑屏,屏幕上爬满蛛网似的裂纹。
方圆的白球鞋沾了更多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水泥路已经变成了土道,脚底下的触感从坚硬的水泥变成了松软的湿土,还掺着碎砖和草屑。
更诡异的是,许健后背那片红底黄纹的符纸,不知何时飘到了他手腕上,像块烧糊的膏药,黏得死紧。
"许健,"方圆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家楼牌号是多少?"
"17栋3单元。"许健摸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可当他们转过弯,印着"17"的蓝色楼牌正挂在眼前,楼下的电动车棚里,许健妈妈的红色电动车正歪在充电桩旁——那是他出门前特意停好的位置。
"到家了?"许健的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弯腰去捡,却在抬头的瞬间僵住——三楼自家的窗户黑洞洞的,往常这个点,妈妈总会留盏夜灯。
"我妈从来不关夜灯的。"许健的嘴唇发白。
他突然抓住方圆的胳膊,"刚才在苏静家,刘益明看咱们的眼神......像看两个死人。"
方圆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他想起刘益明盯着他们鞋时的眼神,想起那股混着铁锈味的怪味,想起苏静烧符纸时,灰烬在风里打旋的样子——像极了刚才他们在"水泥路"上看到的落叶。
"回去。"方圆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静儿可能有危险。"
两人掉头往回跑时,土道又变回了水泥路,路灯的光重新变得明亮。
苏静家的楼道灯坏了,他们摸着黑往上爬,到三楼时,门缝里透出的光忽明忽暗,像有人举着蜡烛来回走动。
"静儿?
是我们!"许健用力拍门。
门开的瞬间,苏静的尖叫几乎刺穿耳膜。
她倒退两步撞在茶几上,符纸灰扑簌簌落了她满肩:"你们......你们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方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顺着苏静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白球鞋上沾着暗红的痕迹——不是泥,是血。
许健的运动鞋缝里卡着根灰白的头发,发梢还沾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
"刘益明死了。"苏静的声音在抖,"今晚十点,张远山说他在坟圈子里找到的尸体,胸口插着符纸......"
背后传来脚步声。
方圆猛地转身,刘益明正站在玄关处,他的白衬衫前襟全是暗褐色的污渍,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可那双眼却亮得反常,像两团烧得太旺的火。
"你们终于回来了。"刘益明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后槽牙,"我等得好苦。"
许健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这次是条新消息,来自"刘益明",发送时间23:59:"他们不是人,锁好门。"
方圆的手摸向裤兜。
那里躺着串檀木佛珠,是张远山前天塞给他的,说"遇到脏东西就往它脑门拍"。
此刻佛珠烫得惊人,像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炭块。
刘益明一步步逼近。
苏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许健的钥匙串掉在地上,叮铃哐啷响成一片。
方圆盯着刘益明后颈那道青紫色的勒痕——那是吊死鬼才有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佛珠跃起,重重拍在刘益明后心。
惨叫声像被踩碎的玻璃。
刘益明扑倒在地,后背的布料焦黑一片,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上面爬满蚯蚓似的血管。
苏静瘫坐在地,许健颤抖着去摸刘益明的脉搏——冰凉,没有起伏。
"他根本不是人。"方圆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望着墙角立着的铁锹,木柄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得彻底......"
"彻底什么?"许健猛地抬头。
方圆的手停在铁锹柄上。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楼道里陷入黑暗。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尾音拖得老长,像极了方才电话里苏静没说完的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