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走完一圈,分针从12点又挪回12点时,张远山突然直起腰。
他手里的罗盘不知何时停了,指针垂头丧气地搭在铜壳边缘,像只被抽了筋的蝉。
“没来。”道长的声音里带着点意外,指尖叩了叩门框上已经泛灰的黄符,“按理说子时阴气最盛,该是他们索债的好时候。”
李宝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T恤,贴着脊梁骨凉飕飕的。
他望着里屋门——方才还能听见的拖沓脚步声,此刻连回声都没了,只剩老槐树的枝叶拍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沙沙”响。
施丽娅的手还攥着苏静的,两人的掌心都黏糊糊的,苏静发间那片纸衣碎片不知何时掉了,正躺在刘益明脚边,像片被踩皱的枯叶。
“要不……咱们先回去?”赵婉儿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您不是说要准备黑驴蹄子和雷击木?”她看向张远山,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从傍晚到现在,他们在这小院子里耗了整整三个钟头。
张远山沉吟片刻,从道袍口袋里摸出三张新符纸,用朱砂笔在每张角落画了个火漆印:“把这三张符分别贴在门框、窗棂和床头。”他递给苏静时指腹蹭过她手背,“凉的?”苏静点头,道长便又补了句,“夜里别碰凉水,鬼魂喜阴,容易引它们近身。”
李宝帮着把铜盆里的纸灰倒进垃圾桶时,闻到股焦糊的甜腥气,像烧过头发的味道。
他抬头正撞见刘益明盯着那堆灰烬发怔,对方喉结动了动,突然说:“那……那纸衣烧了,他们是不是就没法勾魂了?”
“未必。”张远山系好道袍前襟,“但至少断了个引子。”他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语气软了些,“我明晚带法器再来,今晚你们把门窗关严实,别给陌生人开门。”
离开时已是凌晨一点。
小路上的路灯隔得远,李宝走在最后,能看见前面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施丽娅突然回头,月光照在她脸上,眼尾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道长,您说那罗盘突然停了……会不会是……”
“可能被什么东西截了胡。”张远山摸出烟盒,却没点,只捏在手里转,“但至少说明今晚没危险。”他看了眼手机,“都先回去睡,明天我让徒弟送些镇宅香过来。”
李宝到家时,床头的闹钟显示两点十七分。
他脱了衬衫扔在椅背上,转身看见窗台上的绿萝蔫头耷脑——许是忘了浇水。
正打算接水,手机在裤兜里震起来,是赵婉儿发来的消息:“刚和施丽娅通完电话,苏静说他们把符纸贴上了,刘益明还煮了姜茶。”后面跟着个握手的表情。
李宝盯着屏幕笑了笑,刚要回“那就好”,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让她俩别熬夜,熬久了阳气弱。”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累,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另一边,苏静家的客厅里,刘益明正把最后一张符纸贴在床头。
暖黄的壁灯照得他影子在墙上晃,苏静缩在沙发里,抱着个毛绒熊,眼睛盯着茶几上的座机——那是方才张远山特意留下的,说“有急事就打这个号码,我徒弟守夜”。
“明儿道长就来了。”刘益明坐过来,把她冰凉的脚塞进自己怀里,“你看这符纸,红的是朱砂,黄的是纸,保准镇得住。”他嘴上这么说,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垫的线缝,露出里面的棉絮。
苏静突然坐直:“要不……把符纸烧了?”她声音发颤,“我听我奶奶说,烧符纸能送鬼……就像刚才烧纸衣那样。”
刘益明愣了愣:“道长没说要烧啊……”
“我害怕。”苏静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毛绒熊上,“要是他们没走,要是……要是方圆和许健真的……”
“好好好。”刘益明起身翻出打火机,“就烧一张,就一张。”他捏着符纸的手在抖,火苗舔上去时,符纸“刺啦”一声蜷成黑蝴蝶,飘到半空中又碎成灰,落进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
苏静盯着那堆灰,突然抓起手机:“我要给方圆打电话。”她手指在通讯录里划拉,“要是他们好好的,就能证明……证明刚才都是幻觉。”
刘益明想拦,可苏静已经按下了拨号键。
手机里传来“嘟——”的长音,一声,两声,第三声刚起,突然“咔”地挂断了。
“可能睡了。”刘益明扯了扯嘴角,“大半夜的谁不关机?”
苏静没说话,又拨了许健的号码。
同样的长音,同样的突然挂断。
她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敲出急促的鼓点:“他们……他们从来不会这么早睡的。”
“静儿。”刘益明握住她的手,“方圆昨天说要赶方案,许健陪他去网吧包夜了,说不定手机没电。”他把她搂进怀里,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打鼓,“你闻闻,我煮的姜茶还热乎着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很慢,像有人穿着拖鞋,拖着脚走。
苏静的指甲掐进刘益明肩膀:“是……是楼梯口的声控灯!”
果然,“啪”的一声,楼道里的灯亮了。
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咚咚”两下敲门声——不轻不重,像是用指节叩的。
刘益明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记得张远山说过“别给陌生人开门”,可此刻门外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益明?静儿?”
是方圆的声音,带着点哑,像刚睡醒:“我们在楼下看见你家灯亮着,就上来了。”
苏静猛地推开刘益明,冲到猫眼前往外看。
月光从楼道窗户照进来,映出两张熟悉的脸——方圆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许健的棒球帽反着戴,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是他们!”苏静手忙脚乱地开锁,“他们怎么来了?”
刘益明想拦,可门已经开了。
穿堂风卷着股冷意灌进来,方圆和许健跨进门的瞬间,刘益明闻到股怪味——像是长时间没晒过的被子,混着点铁锈的腥。
“你们怎么回事?”苏静抓着方圆的胳膊,“打电话怎么挂了?”
方圆摸了摸后颈:“别提了,我们从网吧出来就迷路了。”他指了指许健,“这小子非说抄近路,结果走到坟圈子里了,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许健摘下帽子挠头:“后来静儿打电话,我们跟着铃声走,才找到路。”他咧嘴笑,露出白牙,“你俩怎么大半夜烧纸?味儿挺大的。”
刘益明盯着他们的鞋。
方圆穿的是双白球鞋,鞋尖沾着泥;许健的运动鞋更离谱,鞋底卡着片枯树叶,叶脉都清晰可见——可他们刚才说从网吧回来,那条路是水泥路,哪来的泥和树叶?
“饿不饿?”苏静转身去厨房,“我煮了姜茶……”
“不了。”许健突然说,“我们得赶紧回家。”他看了眼手机,“我妈说十二点前不回去就锁门,这都两点多了。”
方圆跟着点头:“对,我们沿着水泥路走,肯定不会再迷路。”他拍了拍刘益明肩膀,“你俩也早点睡,别瞎想。”
两人转身要走时,刘益明看见许健后背上沾着片东西——是片纸,红底黄纹,和方才烧掉的符纸纹路一模一样。
门“吱呀”一声关上,苏静的姜茶还在冒热气。
刘益明摸出手机,想给张远山发消息,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终究没按下去。
他望着茶几上的符纸灰,突然想起张远山说过的话:“鬼要索的不是命,是债。”
而此刻,方圆和许健正沿着小区外的水泥路往许健家走。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根被风吹歪的芦苇。
许健的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掏出来看,是条未读消息——来自苏静,发送时间23:58:“你们在哪?我害怕。”
他刚要给苏静回消息,方圆突然拽了拽他袖子:“你听见没?”
“听见什么?”
“后面……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