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露水浸透了李宝的鞋帮,他跑得急,泥点子溅到裤腿上,却半点知觉也无。
张远山提着桃木剑走在前头,道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像两柄插在野地里的刀。
"苏静说她家院墙外有棵老槐树。"李宝喘着气,喉间像塞了团火,"看见树就能——"
话音未落,张远山突然抬手拦住他。
道长的耳尖微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听见没?"
李宝竖起耳朵。
原本此起彼伏的虫鸣不知何时消了声,只剩远处传来模糊的敲击声,像是木块撞在砖墙上,一下,两下,带着说不出的滞涩。
"是苏静家方向。"张远山握紧剑柄,"走!"
两人踩着田埂上的碎土块狂奔,转过最后一个弯时,老槐树的影子终于撞进视线。
树下落着半块散落的石膏,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和苏静描述的"刘益明雕刻失败的女娲像残块"分毫不差。
李宝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看见院门前那辆银色轿车的后备箱翘着,几沓冥币被风卷得忽上忽下,有张飘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纸背的草屑——和酒店里那叠冥币的材质一模一样。
"进去。"张远山的声音像块冰,他摸出张镇宅符拍在门环上,"别碰任何东西。"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院里的葡萄架歪在墙角,原本该晾着的衣物全不见了,只剩一根铁丝在风里晃荡。
正房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李宝刚抬脚,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敲击声更清晰了,就来自西厢房的墙后。
"...衫子。"
沙哑的男声裹着墙缝里的风钻出来,李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刺:"我要纸衫子...凉。"
"是刘益明。"张远山的目光扫过窗台上摆着的纸扎衣物——苏静提过,刘益明最近总说"身上冷",非让她烧纸衣。
此刻那堆纸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件还别着枚塑料胸针,是苏静上周在夜市买的,说是要给刘益明当"活人穿纸衣的彩头"。
"纸衣属阴,活人穿了招邪祟。"张远山从道袍里摸出三张朱砂符,指尖快速结了个三清印,"他要纸衣,我们就给,但得把符藏进去。"
李宝喉结动了动:"能管用?"
"阴物怕阳火,符纸是用雄鸡血画的。"张远山将符纸叠成指甲盖大小,塞进纸衣内层,"若他真是被阴物附身,穿上后符纸会发烫,逼它现形。"
墙后的敲击声突然停了。
李宝攥着纸衣的手沁出冷汗,他上前两步,指尖刚碰到西厢房的门板,门就"咔嗒"一声从里打开了。
刘益明站在门里。
他的脸色比纸还白,眼周泛着青黑,原本健壮的身形此刻像被抽了筋骨,摇摇晃晃扶着门框。
李宝注意到他腕上的藤蔓纹路更深了,青紫色的脉络顺着血管爬到手背,像条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衫子。"刘益明的目光黏在李宝手里的纸衣上,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给我。"
张远山在李宝身后轻轻推了推。
李宝深吸一口气,将纸衣递过去:"苏静让我们送来的,说...说你穿了就不冷。"
刘益明抢过纸衣,指甲几乎要戳穿李宝的手背。
他脱得只剩件秋衣,将纸衣往身上套时,李宝看见他胸口有片青紫色的淤痕,形状像只手掌——和苏静流产时肚子上的抓痕一模一样。
纸衣穿好了。
李宝盯着刘益明的脸。
按照张远山的说法,符纸此刻该烧得他惨叫才对,可刘益明只是低头摸了摸纸衣的衣角,突然笑了:"软和。"
张远山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握紧桃木剑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这符纸他画了三遍,每道符头都对着北斗,不可能失效。
难道...
"你们是谁?"刘益明突然抬头,目光像两把刀,"来我家干什么?"
李宝的后背贴上了墙。
刚才还浑浑噩噩的刘益明此刻眼神清明得可怕,可那清明里又带着股子狠劲,像是被什么东西扒了皮,露出底下的凶相。
"我们是苏静的朋友。"李宝强迫自己镇定,"她担心你,让我们来看看。"
"苏静?"刘益明嗤笑一声,手指猛地掐住李宝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倒是会找帮手。
上午说我疯,下午就带人来抓我?"他的指甲陷进李宝的肉里,"告诉她,我没疯!
那东西是真的!
它说只要我听话,就能...就能..."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尾音被拉长,像根浸了水的线,湿哒哒地垂下来。
李宝看见他的眼球在眼眶里缓缓转动,最后停在张远山身上:"你...你带着剑。"
"道长。"张远山后退半步,将桃木剑横在胸前,"来收邪祟的。"
"邪祟?"刘益明的嘴角又咧开了,这次的笑里带着几分癫狂,"你们才是邪祟!
你们要抢我的...我的..."他突然松开李宝,踉跄着冲向张远山,"滚出去!
滚出去!"
张远山早有准备。
他侧身避开刘益明的扑击,右手迅速探进道袍。
李宝看见他指尖捏着两张符纸,符身上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李宝!"张远山低喝一声,"引他看窗!"
李宝反应极快,抄起窗台上的石膏块砸向玻璃。"哗啦"一声,刘益明被响声惊得顿住,张远山趁机欺身上前,左手扣住他的后颈,右手的符纸"啪"地按在他额头。
符纸刚贴上,刘益明就发出一声尖叫。
那声音像铁皮刮过锅底,刺得李宝耳膜生疼。
他看见符纸边缘腾起几缕黑烟,可很快就灭了,刘益明的叫声也戛然而止,只剩额头的符纸在微微发抖。
"没用?"李宝的声音发颤。
张远山没答话。
他额角渗出冷汗,另一只手的符纸已经按上刘益明的胸口。
这次他念了半句咒语,李宝听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尾音,符纸突然发出刺啦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道口子。
刘益明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他的指甲变长,刺破了纸衣;腕上的藤蔓纹路开始渗血,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张远山咬着牙按住符纸,指节泛白,李宝看见他的道袍下摆被血染红了——是刘益明挣扎时抓的。
"镇不住..."张远山的声音发闷,"这东西...比我想的厉害。"
李宝抄起脚边的桃木剑。
剑身一入手,他就感觉不对——这剑本该沉得压手,此刻却轻得像根芦苇。
他抬头看向张远山,正撞进刘益明的眼睛。
那双眼的眼白完全翻了上去,只剩两个漆黑的瞳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救命..."刘益明突然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和之前的癫狂判若两人,"救我...它在我身体里...咬我..."
张远山的手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胸口的符纸,那上面的朱砂正在褪色,像被什么东西慢慢舔掉。
李宝听见院外传来汽车鸣笛——是赵婉儿他们到了。
"苏静!"李宝大喊一声,"苏静来了!"
刘益明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头以诡异的角度转向门口,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张远山趁机将最后一张符纸拍在他后颈,这次他念得又急又响,李宝听清了前半句:"三魂七魄归本位,阴邪不侵——"
"咔"的一声。
刘益明的颈椎发出断裂的脆响。
他的头彻底垂了下去,身体却还站着,像被根线牵着的木偶。
张远山松开手,后退两步,额角的汗滴在道袍上,晕开深色的圆斑。
李宝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赵婉儿发来的消息:"我们到了,苏静说西厢房有动静,她要进来。"
李宝看向张远山。
道长的脸色比刘益明还白,他盯着墙上的符纸,声音轻得像叹息:"准备好。"他摸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这东西...还没走。"
院外传来苏静的哭声。
李宝握紧桃木剑,感觉掌心全是冷汗。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看见苏静踉跄着冲进来,施丽娅和赵婉儿在后面拉她,钱一多举着手机录像——而刘益明的头,正慢慢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