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李宝就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后颈还粘着昨夜沙发垫的压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背包里洛阳铲的金属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这是他每次探险前的老,习惯,用冷硬的触感给神经上道锁。
"施姐这主意确实稳当。"他望向窗边的施丽娅。
对方正对着镜子系围巾,发梢沾着晨露,"多个人手总比单干强,小宋要是能来......"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
昨夜后颈竖起来的汗毛还没全下去,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戳着。
施丽娅系围巾的手顿了顿,镜子里她的眼睛泛着血丝:"我今早买了四份卤煮。"她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提起来晃了晃,卤香混着晨光漫开,"他从前在派出所值大夜班,就爱这口。"
张远山的旱烟杆在桌上敲了敲。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串好了七星铜钱,正往粗布兜里装朱砂、符纸和半块磨得发亮的桃木:"我去趟城隍庙。"他指节叩了叩铜钱串,"得补几味镇尸香,昨儿数了数,不够。"
李宝抬头时,正看见老人弯腰收拾东西的背影。
青布衫下的肩胛骨微微凸起,像两座小山包。
门轴吱呀一声,张远山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苗淼的身份证翻了个面——1998年3月17日寅时的数字在晨光里忽闪,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我去路口等小宋。"施丽娅抓起外套,塑料袋在她手里窸窣作响,"他说八点前到。"
赵婉儿正给苗淼换冰袋,闻言抬头:"我跟你一起——"
"不用。"施丽娅弯腰帮她理了理苗淼额前的碎发,"你守着苗淼。"她转身时,李宝看见她后背上沾着半片梧桐叶,"万一她醒了......"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远,李宝摸出手机看时间:七点十五。
他盯着屏幕上张老太养生馆的地址——福庆巷13号,突然想起昨夜地图上那朵幽蓝牡丹,心口又开始发闷。
八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小宋穿件藏蓝警服,肩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手里提着施丽娅的塑料袋,卤煮的热气正从盒盖缝隙往外钻:"施姐说你们要闯个保健馆?"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七星铜钱和朱砂瓶,"还带这些?"
李宝把地图摊开在他面前,指尖点在福庆巷的位置:"张老太的减肥疗程有问题。"他想起苗淼昏迷前说的红布包,想起张老太袖口的牡丹纹路,"苗淼在她那儿做了三次,昨晚突然开始说胡话,说看见穿青衫的男人......"
小宋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有证据?"
"没有。"施丽娅从厨房端来热水,"但我查过她的营业执照——张氏保健养生馆,注册人张秀兰,也就是张老太。"她把保温杯推给小宋,"她给客人做疗程时要生辰八字,还要用红布包东西......"
小宋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摸向腰间——那是摸枪套的习惯动作。
他又放下手,指节捏得发白:"我下午两点有个治安会,开完会立刻赶过去。"他掏出钢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你们先去探探,我两点半到。"
李宝看着那圈墨痕,突然觉得安心些。
他拍了拍小宋肩膀:"谢了。"
"谢什么。"小宋低头喝了口卤煮,热汤烫得他直吸气,"施姐当年在派出所,帮我顶过三次夜班。"
日头西斜时,福庆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
施丽娅盯着铁门上的"闭店"木牌,指尖掐得泛白。
她身后的赵婉儿攥着帆布包带,指节发青:"施姐,要不......"
"再敲一次。"施丽娅打断她,抬手又叩了叩铁门。
金属撞击声在巷子里回荡,惊得墙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门链哗啦一响,张老太从门缝里探出半张脸。
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件墨绿对襟衫,袖口绣着朵红牡丹,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施丽娅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她想起苗淼描述的"眼睛会动的男人",喉结动了动:"阿姨,我从上海来的。"她扯了扯赵婉儿的袖子,"这是我外甥女婉儿,听说您这儿减肥特别灵......"
张老太的目光扫过赵婉儿的腰肢,又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我们这儿不接临时客。"她正要关门,施丽娅赶紧补了句:"我之前在您这儿办过体验卡的!
去年秋天,穿米色风衣那个......"
"哦?"张老太的眼皮抬了抬,"体验卡早过期了。"
"加钱成吗?"施丽娅把钱包掏出来,手指在钞票上抹了抹,"我们大老远来的,就图您这手艺......"
张老太的目光落在赵婉儿的手腕上。
那串转运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她突然眯起眼:"生辰八字。"
"啊?"赵婉儿下意识后退半步。
"疗程规矩。"张老太拍了拍袖口的牡丹,"要算八字选吉时。"她的声音突然放软,"小姑娘要是诚心......"
施丽娅攥住赵婉儿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掐了下。
赵婉儿顿了顿,报出自己的生日:"2001年5月9日,辰时。"
张老太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用钢笔在纸上划拉。
钢笔尖刮过纸面的声音像指甲挠玻璃,赵婉儿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行吧。"张老太突然合上本子,"破例接你们。"她打开门链,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但得加钱——"
施丽娅刚要应,就听见巷子口传来汽车鸣笛声。
她回头望去,小宋的警车正缓缓开进来,顶灯在暮色里闪着暗红的光。
张老太的目光扫过警车,又落在赵婉儿脸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牡丹,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先进来吧。"
铁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赵婉儿的耳膜被"咔嗒"声震得发疼。
室内比巷子里暗了三度,霉味混着草药香直往鼻腔里钻,她下意识攥紧施丽娅的衣角——那布料已被两人掌心的汗浸得发潮。
"灯坏了。"张老太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火柴擦燃的"刺啦"声惊得赵婉儿缩了下脖子。
昏黄火苗在火柴梗上跳动,映出她脸上松弛的皮肤像块泡发的陈皮,"等我开总闸。"
墙根传来金属碰撞声,再抬头时,头顶的钨丝灯"嗡"地亮起。
赵婉儿这才看清,正厅摆着三张铺着红绒布的按摩床,墙面贴满泛黄的"顾客好评"——照片里的女人都闭着眼睛,嘴角却扯得极开,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
"咱们这行讲究'三问三不做'。"张老太摸出块黑丝绒布擦手,袖口牡丹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头一问,姑娘可吃腥荤?"
"吃......"赵婉儿的声音发颤。
"二问,月信可准?"
"准的。"施丽娅抢着应,手指悄悄勾住赵婉儿发颤的手腕,"她才二十二,身子骨结实。"
"三问......"张老太的目光扫过赵婉儿后颈,"可曾动过胎气?"
"没、没有!"赵婉儿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按摩床沿,红绒布刺得皮肤发痒。
她想起苗淼昏迷前抓着她喊"红布包有血",喉头发紧。
施丽娅从帆布包摸出个牛皮信封,"哗啦"倒出一沓钞票:"这是定金一万。"她推了推信封,"要是婉儿一个疗程瘦下十斤,再补三十万。"
张老太的瞳孔缩了缩。
她弯腰拾起一张钞票对着光,手指在水印处反复摩挲——那是99版百元钞特有的金属线,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爽快人。"她把钱收进柜台抽屉,锁扣"咔"地弹起,"但还有个老规矩。"
"什么规矩?"赵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生辰八字。"张老太的语气突然甜得发腻,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要算五行喜忌,配药引子。"
赵婉儿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起昨夜李宝反复叮嘱:"千万别给真八字,张老太可能用这个下镇物。"施丽娅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两下——那是约好的"撒谎"暗号。
"2001年5月9日,辰时。"赵婉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张老太的钢笔尖悬在本子上,突然停住:"闰四月?"
"啊?"赵婉儿的后颈冒起冷汗。
"2001年农历四月是小月,没闰月。"张老太抬起眼,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姑娘记错了?"
施丽娅的呼吸一滞。
她瞥见柜台下露出半截红布角,和苗淼描述的"裹着指甲的红布包"纹路一模一样。"孩子记不清阳历。"她笑着打圆场,从包里摸出身份证——那是提前伪造的,"您看,5月9日,辰时生的。"
张老太接过身份证,指甲在照片上刮了刮。
赵婉儿盯着她松弛的眼皮,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层褶皱里扭曲成模糊的团。"行。"她突然把本子一合,"跟我上楼。"
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
赵婉儿扶着栏杆,摸到一手潮湿的霉斑。
二楼走廊的窗户被木板封死,只留头顶一盏昏黄的壁灯,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张老太的墨绿对襟衫扫过楼梯扶手,袖口牡丹擦过赵婉儿手背时,她像被烫了似的缩手——那花瓣竟是用真丝线绣的,针脚里还沾着褐色的渍,像干涸的血。
"到了。"张老太停在第三扇门前。
门楣上钉着块褪色的木牌,赵婉儿眯眼凑近,看见刻着"戊时堂"三个字,墨迹已经渗进木头纹路里。
施丽娅的手指在裤袋里捏住微型录音笔。
她闻见门后飘来股甜腻的香气,像腐烂的牡丹花,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赵婉儿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她知道那是姑娘在强压颤抖——就像去年在秦岭溶洞里,她们被石蟒追时,赵婉儿也是这样,用指甲掐掌心来稳住呼吸。
张老太掏出铜钥匙开门。
锁孔里传来"咔嗒"一声,门内的光线突然暗了暗。
赵婉儿看见门缝里漏出点红光,像有人举着盏红灯笼在门后站着。
"进来吧。"张老太推开门,袖口牡丹在风里晃了晃。
赵婉儿踩进门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想起李宝说的"张老太的疗程可能和乾陵地宫的镇墓阵有关",想起苗淼昏迷前抓着她手腕喊"红布包里有指甲,是唐朝人的"。
此刻木楼梯还在楼下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有谁正踮着脚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