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院,是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砖墙崭新,每年都会请人定期清理青苔和白碱,为此花费至少数十两。
坚硬榆木做成的大门,高约一丈,极其厚重。
两条粗大的镇宅铜环,做工精美。
门上两米宽的牌匾,由百多年前一位大学士,亲笔写下的“王氏祖宅”四个大字,由金漆描绘,擦的锃亮。
从外面看,当真是气派非凡的大宅院。
王楚玉用力推开沉重大门,然后快速转身将门板合拢。
有路人经过,向着未完全合拢的门缝看去,只见院中地面破烂。
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青石板,这里缺一块,那里少一块看,坑坑洼洼。
几棵早已枯死的老树,枝条干巴巴的立在那。
偶尔有只麻雀飞来,却咔嚓一声踩断枯枝,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数间厢房,也是窗户漏风,门板歪斜。
唯一一间还算板正的,挂着象征未婚女儿家的梅鹊灯。
路人不禁发出轻嗤声,何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偌大的王家宅院,便清楚诠释了这八个字。
王楚玉关了门,插上门栓,刚往院里走几步,便听到喜悦的唤声。
“小九快来,看看爹新学的贵字写的如何!”
“哎,来了。”王楚玉轻声回应,小步快走到了跟前。
一身考究的锦缎长袍,头上戴着八宝圆帽。
手里拿着碎布条扎成的拖布头,纵然浑身冒汗,依旧满面春风的四十来岁男人,便是鼎鼎有名的王员外了。
粗大的拖布头蘸了水,在唯一一块还算完好的青石板上,写出古里古怪的字形。
王永良满脸自得道:“今日在路边花三两银子收到本古籍,翻阅后,竟找到贵字第十三种写法。方圆百里,可没人知道这么多贵字写法!”
“恭喜爹又有所得,先前说床铺塌了,可曾找人来修缮过?”王楚玉问道。
一听这个问题,王永良的笑容顿时显得有些僵硬。
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是找人来修床的。
他支支吾吾,王楚玉便晓得答案了,没有再问下去。
王永良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问道:“饿不饿?爹去给你做点吃的。”
明明是镇上有名的员外老爷,宅院却徒有其表,外强中瘠。
连床铺睡塌了,也舍不得换。
吃饭得亲自下厨,可看灶房那破旧模样,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像样佳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家历代注重身份名节。
但凡能用银子换来名气的事,总会第一个上前。
前些年开办的私塾,请了一位老秀才做先生。
开始时还有地主家的孩子来上学,缴纳学费。
后来周边人也来了,却有些穷苦人家拿不出银子,只能求王老爷宽限一阵。
王永良抹不开面子,一口答应。
然而那些人要么学到一半跑了,要么事后耍赖不交银子。
以王永良的性子,哪里会拉下脸去亲自讨要。
私塾是租别家的地产,每月十几两银子。
聘请的老秀才,更是每月高达二十五两!
算下来一年仅这两项,便要五百两银子之多。
而王家的产业,这些年随着家境衰落,早已去的七七八八。
每年收入,差不多就二百两银子左右。
入不敷出,能吃得起饭,算王家家底子够厚,或许还可再折腾一年半载的。
“不是很饿。”王楚玉摇头。
王永良哦了声,又拿起拖把头,似打算再练一练贵气的贵字。
看着等待青石板上水渍干涸,神情专注的父亲。
王楚玉犹豫了下,忍不住低声喊道:“爹。”
“嗯?”王永良随意应了声。
王楚玉微微低头,声音也比方才轻微的多:“女儿真的想嫁给丰哥,他会对女儿很好,也会让咱们家……”
“住口!”
王永良严厉的呵斥声陡然响起,让王楚玉不由紧抿起嘴唇,
她身子微颤,低着头,听着父亲斥责。
“王家世代为官,更是书香世家!虽如今落魄了些,却绝非乡下泥腿子所能比!”
“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个泥腿子,让人知道了,我脸面往哪搁?百年后,又如何见得列祖列宗!”
“你想嫁给他,除非我死了!”
再怎么落魄,王永良也觉得自家比宋家强上万倍。
一年赚几千两白银又能如何?
比得上名声吗!
钱财,不过粪土!
他王永良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拿女儿去换银子!
要换,只能换官!
王楚玉眼眶发红,含泪欲滴。
向来知书达理,从不忤逆父亲的她,今日不知哪来的勇气。
抬起头,看着满面怒容的父亲。
王楚玉少有的倔强道:“倘若不能嫁给丰哥,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削发为尼!”
“混账!”
王永良大步走来,猛地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着实被气的够呛,而那清脆的巴掌声过后,王楚玉柔嫩脸颊迅速红肿。
没有捂脸,也没有认错。
她只怔怔的看着父亲,片刻后,掩面跑进屋里。
如猫儿受了委屈般的呜咽声,逐渐传出。
王永良跑到她门外,用力踹了两脚门板,怒声道:“你就是跟那泥腿子学了坏,目无尊长,还敢威胁要削发为尼!三从四德,你都学哪去了!”
“丰哥才没有教我学坏,你根本不曾了解过他!”屋里传出王楚玉的哭喊声。
“我了解个泥腿子作甚!他也配?总之你嫁给谁,我说了算。”
“明日我便喊媒人来,去临县那位新任主簿家说亲去。”
“人家可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你若能嫁给他,咱们家就算真要光宗耀祖了!”
“不许你随意出门,再见那狗东西,非把你腿打断!”
屋内传出哭喊声:“我不嫁,你若逼我,我宁愿出家!”
没有回应,只有铜锁被挂上的声响。
王楚玉扑在老旧的绣花被褥上,哭的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她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执着于从前。
家里没人做官,便见不得人吗?
做官,又哪里好!
难道他没见那位主簿代县令,搜刮民脂民膏,惹的民怨沸腾,被人骂成什么样吗?
若自己未来嫁的夫婿也是这种人,那才是真辱没了先祖名声!
可惜的是,王永良不会听她的话。
数代人的执念,累积到他身上,已然成了心魔。
不做,便会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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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安村,田间。
听宋念丰把王楚玉家里的事说了一遍,宋念顺当即有些炸毛。
“他怎敢轻视咱们家!哥,我现在就去找他说道说道去!”
贺周知一把拉住怒气冲冲的宋念顺,呵斥道:“不得乱来,那可是你大哥未来的老丈人。日后若真成了亲戚,你今日所为,岂不难堪?”
贺周知是长辈,说的话也有道理,宋念顺只得瞪眼:“那怎么办,大哥这么好的人都看不上,真是瞎了他……”
话说到一半,宋念顺便闭上嘴巴。
如贺周知说的那样,毕竟是大哥未来老丈人。
说的太难听,不好。
宋念丰没有和弟弟计较这些,只看向父亲宋启山,问道:“爹,您可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