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抵达,粮草和御寒物资随之运到,营中的气氛彻底松快下来。
众人也不急着撤退了,伤兵被抬进温暖的营帐上药包扎,其余将士围着篝火取暖休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朱高炽与朱雄英对视一眼,偷偷溜出营帐,摸进了挂着“帅帐”旗帜的大帐。
帐内,李文忠正俯身查看堪舆图,手指在图上的克鲁伦河上游滑动,眉头紧锁。
见到两小只踮着脚进来,李文忠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哼,不用猜也知道你们来干什么。”
他直起身,转身看向二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闭上你们的嘴!我知道你们心里不甘心,想劝我继续追击。但眼下绝不是时候!”
“大雪封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脱古思帖木儿的踪迹早就被盖得严严实实,咱们就算派出再多斥候,也跟瞎子摸象没两样。”李文忠指着帐外的风雪,“这种时候追上去,不是找仗打,是找冻死!没必要为了一个没影的北元大汗,白白折损将士性命。”
他这一番话先声夺人,摆明了要堵住朱高炽与朱雄英的嘴。
作为大明军方第二号人物,李文忠对将士一向体恤,甚至做到了同饮同食。
行军时他从不独占好马,饭食也与普通士兵一样是糙米饭配咸菜,夜里查营时见士兵冻得发抖,常会解下自己的裘皮给人披上。
正因为这份体恤,他麾下将士无不信服,打起仗来个个肯拼命。
也因此,他绝不会容忍白白折损将士性命,去赌什么虚无缥缈的运气。
在李文忠眼里,用兵之道在于“慎”,而非“险”——当年随陛下征战,多少次险中求胜,靠的都是周密部署,而非孤注一掷。
脱古思帖木儿已是丧家之犬,迟早会露出踪迹,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把握的目标,让弟兄们在雪地里白白送死。
“你们当打仗是过家家?”李文忠的手指重重戳在堪舆图上,“每一个士兵背后都是一个家,他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冻裂一只手,家里就得少一个顶梁柱;埋骨雪原,一家老小就得哭断肠!这种‘赌’,我李文忠赌不起,也绝不会赌!”
他看着朱高炽与朱雄英,语气沉了几分:“你们年轻,想立功我懂,但记住,真正的统帅,不仅要会打胜仗,更要懂得护着身后的弟兄。否则,就算赢了,也赢得名不正言不顺。”
可朱高炽却没应声,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卷堪舆图,“啪”地一声摊在桌上,正好与李文忠那张图并排铺开。
他手指在图上一处湖泊的位置点了点,抬头看向李文忠,眼神里带着笃定:“李叔,您说的道理我懂,但脱古思帖木儿未必就跑远了。您看这里——”
他指着图上标注的“捕鱼儿海”,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按经纬度推算,这片海子就在咱们西北方向,直线距离不过三百里。您忘了?咱们能追到克鲁伦河,靠的就是这套法子。”
朱雄英在一旁帮腔:“是啊李叔,高炽的经纬度从没错过!若不是这场暴雪,咱们说不定已经堵住脱古思帖木儿了!”
李文忠皱起眉,看向朱高炽手指的位置:“捕鱼儿海?那地方我知道,是片内陆湖,常年冰封,北元人偶尔会去那边驻牧,可你怎么断定脱古思帖木儿会往那儿跑?”
“因为他没得选。”朱高炽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肯定,“漠北草原就这么些能驻牧的地方,东边是咱们的斥候范围,西边有其他部落虎视眈眈,他带着残部,只能往这种偏远又有水源的海子附近躲。按经纬度测算,从这里到捕鱼儿海,最多五日路程,只要方向没错,咱们顺道去看看也无妨。”
这话半是靠经纬度理论推导,半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他清楚记得,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脱古思帖木儿败逃之后,正是躲进了捕鱼儿海一带。
那片海子周围水草丰美,又地处偏僻,历来是北元残余势力的藏身之所。
后来蓝玉正是循着踪迹追到那里,一场突袭打得脱古思帖木儿措手不及,连他的家眷、玉玺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北元也因此彻底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大明抗衡。
这次虽没有蓝玉率军,可只要找对捕鱼儿海这个地方,未必没有机会。
脱古思帖木儿刚经历大败,身边残部不过数千,粮草匮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只要能堵住他的去路,凭着李文忠带来的五千精骑,再加上自己麾下的羽林卫,未必不能复刻那场大捷。
朱高炽望着堪舆图上捕鱼儿海的位置,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这才是他先前死活不愿退兵的真正原因——他不是不甘心空手而回,而是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找到脱古思帖木儿的踪迹,怕是难如登天。
历史的轨迹就在眼前,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李叔,您看这经纬度标注的路线,”他指着图上的线条,语气越发笃定,“只要沿着这条线走,五日之内必到捕鱼儿海。就算找不到人,权当是探路了,总比在这儿坐以待毙强。”
李文忠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这两个兔崽子确实邪门,那套“经纬度”听着离奇,却真把脱古思帖木儿的踪迹算准了,若不是这场暴雪,说不定真能立下奇功。
而且捕鱼儿海距离此地确实不算远,与其在原地休整,不如带着队伍去探探,反正有五千精骑在手,就算遇不上北元残部,也能全师而退。
他盯着堪舆图上的捕鱼儿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沉默了半晌。
北元大汗的意义,李文忠比谁都清楚。
那不仅是一个名号,更是黄金家族传下来的金字招牌,是草原上无数蒙古部落心中的精神图腾。
只要脱古思帖木儿还活着,还顶着这个大汗的头衔,北元就不算真正灭亡。
他完全可以凭借这层身份,跑到斡难河、克鲁伦河一带,振臂一呼,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无论是怯薛军的残部,还是游离的万户,都会因为“黄金家族”这四个字重新聚集到他麾下。
用不了三五年,说不定又能拉起一支十万大军,再次对大明北疆形成威胁。
当年元顺帝逃到上都,不就是靠着这招牌,让王保保等人死心塌地追随,才撑了那么多年?
如今脱古思帖木儿虽弱,可这招牌的分量丝毫未减。
若是放他逃出生天,等于是给北元留下了东山再起的火种,先前明军北伐的功劳,怕是要折损大半。
李文忠盯着堪舆图上的捕鱼儿海,手指微微收紧——他打了一辈子北元,太清楚黄金家族这个“金字招牌”的破坏力了。
若是能在此地除掉脱古思帖木儿,等于彻底斩断黄金家族的传承,北元的根基也就断了。
朱高炽与朱雄英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索。
“哼,两个小兔崽子,就知道给我惹事。”李文忠终于抬眼,语气依旧带着训斥,眼神却松动了,“去可以,但得听我号令。到了捕鱼儿海,若是没发现踪迹,立刻掉头回和林,不许纠缠,明白吗?”
“明白!”朱高炽与朱雄英对视一眼,眼底瞬间亮起狂喜的光芒,异口同声地应道。
李文忠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也生出一丝期待——万一,真被这两个小子说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