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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朔风铁血摧坚城,青璇仁心挽天倾

    定南州府,这座被萧瑟风苦心经营多年、视为东南铁壁的雄城,此刻正被昭明军滔天的兵锋所围困。巨大的营寨如同铁箍般层层锁住城池四门,森严的壁垒、林立的矛戟、如云的旌旗,汇聚成一片肃杀的玄金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铁锈味和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中军大纛之下,蒋朔风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端坐于神骏的“乌云踏雪”之上,年轻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冰冷得不带一丝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倒映着前方那座高耸坚固、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州府城墙。城墙上人影绰绰,刀枪的寒光在夕阳余晖下闪烁不定。

    这是他第一次,以三军主帅的身份,指挥如此规模宏大的攻城战役。肩上沉甸甸的,是父亲蒋蒋啸霆的遗志,是无数昭明将士的性命,更是昭明军未来的兴衰荣辱!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被他强行压在眼底深处。

    “少帅!各部已准备就绪!请下令!”陈锋策马上前,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他甲胄染尘,脸上还带着鹰愁峡血战的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

    蒋朔风的目光缓缓扫过麾下诸将:沉稳的李参军、目光如电的赵海、脸上犹带愤懑却强自按捺的周放……最后,他的视线越过如林的军阵,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落在了州府深处。那里,有萧瑟风的心腹爪牙,有负隅顽抗的州兵精锐,更有被裹挟、在恐惧中挣扎的万千百姓。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狂热、敬畏、忐忑,都聚焦在那只戴着精钢护腕的手上。

    猛地,右手挥下!

    “攻城——!”

    “呜——呜——呜——!”

    苍凉雄浑、足以撕裂苍穹的号角声,如同来自九幽的咆哮,骤然炸响!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咚!咚!咚!每一声都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城头守军的心坎上!

    “杀啊——!”

    “破城!诛逆贼!”

    “昭明军——万胜!”

    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早已蓄势待发的昭明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步兵方阵如同黑色的潮水,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推着巨大的云梯车、沉重的攻城槌、高耸的楼车,向着城墙汹涌扑去!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瞬间在冲锋的浪潮中激起一片片血花!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空缺,踏着袍泽的鲜血与尸体,红着眼睛,嘶吼着继续冲锋!

    “放!”城墙上,守将嘶哑的吼声响起。

    轰!轰!轰!

    巨大的投石机发出沉闷的咆哮,燃烧的火油罐和沉重的石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入冲锋的军阵!火光爆裂,碎石横飞!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起!几架刚刚靠近城墙的云梯车被巨石砸中,轰然解体,燃烧的木料和扭曲的尸体四下飞溅!

    “压制!压制城头!”陈锋须发皆张,挥舞着战刀怒吼。

    昭明军的弓弩手阵地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黑色的风暴,狠狠泼洒向城头!压制守军的弓弩和操作投石机的士兵。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嚎,不少守军被射成了刺猬,从垛口栽落。

    一架巨大的楼车,在无数盾牌的掩护下,如同移动的山丘,终于艰难地靠近了城墙!沉重的吊桥轰然放下,狠狠砸在城垛之上!

    “登城!跟我上!”一名昭明军都尉身先士卒,手持大斧,第一个跃上吊桥!身后的悍卒如同出闸猛虎,蜂拥而上!

    城头瞬间爆发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城墙上,每一寸土地都成了绞肉机!昭明军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守军依托工事,疯狂反扑!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蒋朔风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战场。他看到了左翼楼车被火油点燃,士卒惨叫着坠落;看到了右翼攻城槌在密集的擂石滚木下寸步难行;看到了中军登城部队在狭窄的城头陷入苦战,伤亡惨重……每一次挫折,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但他脸色丝毫不变,一道道命令如同冰珠般从口中迸出:

    “传令!左翼‘飞火营’,集中火箭,压制城头西北角投石机!”

    “右翼‘陷阵’死士,持巨盾,再冲一次!务必撞开瓮城门!”

    “中军登城队,后续梯队压上!赵海,‘山魈营’准备,待命突击!”

    他的声音冷静、清晰、精准,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眼前血肉横飞的炼狱只是一场演练。这份在尸山血海前的绝对冷静,让身边诸将和传令兵心中凛然,更添敬畏。少帅的指挥,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巨大的混乱与伤亡中,维系着进攻的锋芒,不断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州府城外,昭明军大营后方,那片临时搭建、规模比之前庞大数倍的野战伤兵营,此刻已化为人间地狱。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混合着金疮药、火油、硝烟和人体焦糊的可怕气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痛苦的**、绝望的哀嚎、军医嘶哑的指令、担架兵急促的奔跑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曲。

    邹青璇感觉自己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她身上的素色衣裙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暗红色血渍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纤细的手却依旧稳定得可怕,在血肉模糊的创口间飞快地穿梭。

    她跪在一张简陋的门板旁,门板上躺着一个被火油严重烧伤的年轻士兵。半边身体焦黑,皮肤和肌肉黏连在一起,发出令人窒息的焦臭味。士兵意识模糊,身体因剧痛而不停地抽搐。

    “刀!”邹青璇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助手颤抖着递过一把锋利的柳叶刀。邹青璇眼神专注如冰,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精准地切入焦黑坏死的组织边缘,小心翼翼地分离粘连,清理创面。焦黑的皮肉被剥离,露出下方渗血的、鲜红的嫩肉。士兵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挣扎。

    “按住他!参汤!快!”邹青璇额头汗如雨下,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她必须尽快清除坏死组织,否则感染蔓延,神仙难救!

    创面清理完毕,助手递上特制的“紫玉续断膏”——这是她之前冒险进山采回的七叶一枝花混合其他草药秘制的药膏,具有强大的祛腐生肌、镇痛消炎之效。邹青璇小心翼翼地将青碧色、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厚厚涂抹在士兵可怕的创面上。

    药膏甫一接触伤口,士兵剧烈的抽搐竟奇迹般地减缓了!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仿佛解脱般的呜咽。邹青璇心中稍定,迅速用煮沸过的细麻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下一个!”她甚至来不及擦一把汗,沙哑地喊道。目光扫过营帐内,还有十几个重伤员在痛苦地等待,每一个都可能在她转身的瞬间死去。

    就在这时,营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扑面而来!几个浑身是血、如同血葫芦般的担架兵抬着一个军官冲了进来,嘶声哭喊:“邹姑娘!救救我们校尉!救救他!”

    担架上的人,胸腹间插着半截折断的矛杆!鲜血如同泉涌,浸透了整个担架,还在不断滴落!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死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放平!”邹青璇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扑到担架旁。她迅速检查,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矛杆贯穿了腹腔,伤及内脏,大动脉破裂!这种伤势,在这个时代,几乎必死无疑!

    “金疮散!全部倒上去!沸水!细麻布!快!准备止血钳!”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助手们手忙脚乱。

    大量的金疮散被倒在巨大的创口上,瞬间被汹涌的鲜血冲开!根本止不住!邹青璇用尽全身力气,将煮沸过的细麻布死死按在出血最汹涌的位置!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麻布,顺着她的指缝汩汩涌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生命的源泉正在飞速流逝!

    “撑住!撑住啊!”邹青璇对着意识模糊的校尉嘶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他。她猛地想起什么,对助手吼道:“快!把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紫玉小瓶拿来!快!”

    助手慌忙翻找,很快递上一个通体晶莹的紫色玉瓶。邹青璇一把抓过,拔掉塞子,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清凉与辛辣的浓郁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她以定南深山采到的紫背龙葵为主药,辅以数种珍稀草药熬炼浓缩而成的“龙葵凝血散”!此药药性极其霸道猛烈,非万不得已不敢轻用!

    她毫不犹豫地将瓶中仅有的小半瓶深紫色粘稠药液,尽数倒进了校尉被撬开的牙关之中!同时,手上按压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

    奇迹,在绝望的边缘发生了!

    药液入口片刻,校尉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竟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虽然依旧微弱,却开始有了清晰的搏动!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汹涌如泉的创口出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缓!邹青璇手下按压处,血流的冲力明显减弱!

    “有救了!按住这里!准备缝合针线!清理腹腔!”邹青璇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龙葵凝血散,竟真能吊住这必死之人的一口气!她不敢有丝毫怠慢,争分夺秒地开始下一步的抢救……

    时间在生与死的边缘飞速流逝。当邹青璇终于将那截致命的矛杆小心取出,完成腹腔内破裂肠管的缝合,并用羊肠线艰难地缝合好巨大的创口时,她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坐在地,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校尉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脉搏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持续着。

    营帐内,一片死寂。所有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抢救的医士和伤兵,都震撼地看着那个瘫坐在地、浑身浴血的纤细身影。她刚刚,是从阎王手里,硬生生抢回了一条命!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穿透营帐,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城破了!”

    “定南府城破了!”

    “少将军万胜!昭明军万胜!”

    城破了!邹青璇猛地抬头,疲惫到极点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胜利了!他……成功了!

    定南府城东门。

    那扇包覆着厚重铁皮、象征着萧瑟风在东南至高权威的巨大城门,此刻已被攻城槌撞得扭曲变形,轰然洞开!巨大的豁口处,烟尘弥漫,火光冲天!昭明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踏着满地守军的尸体和破碎的兵器,汹涌冲入城内!

    蒋朔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手中的点钢枪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玄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创,猩红的披风只剩下半截,在身后猎猎飞舞。他年轻的脸庞沾满血污和烟尘,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那是胜利的光芒,是复仇的火焰,更是属于统帅的无上威严!

    “肃清残敌!直扑州衙!反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弃械不杀!”蒋朔风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街巷上空炸响!

    巷战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间爆发。残余的州兵和萧瑟风的死士依托熟悉的地形,进行着绝望而疯狂的反扑。但大势已去!昭明军士气如虹,在蒋朔风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如同摧枯拉朽般向前推进!

    蒋朔风的目标只有一个——州衙!那里是萧瑟风在定南统治的核心象征!他纵马狂奔,点钢枪化作夺命的闪电,将任何敢于拦路的敌人挑飞、刺穿!身后,是紧紧追随、如同钢铁洪流般的玄甲亲卫!

    终于,那座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州衙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紧闭,墙头人影晃动,显然还有最后的抵抗力量。

    “撞开它!”蒋朔风勒马,枪尖直指州衙大门,声音冰冷如铁。

    就在亲卫推来撞木,准备发起最后冲击时,州衙大门却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从内部打开了!

    一个身着五品州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枚硕大的青铜官印和一卷黄绫文书,浑身筛糠般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扑倒在蒋朔风的马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降……降了!下官……定南州同知刘文焕……率……率州衙属官及残部……恭迎王师!献……献城归降!请……请少帅……饶命啊!”他身后,稀稀拉拉地跟着一群面无人色的文吏和丢盔弃甲的士兵,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看着脚下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如今却抖如筛糠的降官,蒋朔风心中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大仇得报的苍凉。他缓缓抬起点钢枪,冰冷的枪尖挑起那枚象征着定南最高权力的青铜官印。

    “押下去!严加看管!清点府库,接管城防!”蒋朔风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诺!”身后将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赵铁柱浑身浴血,冲到蒋朔风马前,急声道:“少帅!邹姑娘……邹姑娘她……”他看了一眼蒋朔风瞬间紧绷的脸色,连忙补充,“她没事!只是……她刚刚救下了重伤的李校尉!用了猛药!自己也累得虚脱了!属下……属下看到姑娘的手……一直在抖……”

    蒋朔风心头猛地一揪!那惊鸿一瞥中沾满鲜血却稳定无比的手,此刻在抖?为了救人,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心力?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立刻见到那个在后方同样经历着生死鏖战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对赵铁柱道:“加派人手护卫伤兵营!告诉邹姑娘……此战,她居功至伟!让她……务必珍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随后便去。”

    赵铁柱领命而去。蒋朔风勒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州衙大门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定南州府”匾额。玄甲染血,征尘未洗,年轻的统帅挺直了脊梁。定南已克,但这只是第一步。萧瑟风的雷霆反扑,厉锋的五万援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金阙拓跋宏的狼骑,仍在边境虎视眈眈,如同伺机而动的群狼。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血火交织。然而,当他想到伤兵营中那双救死扶伤的手,想到身后无数追随他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到父亲未竟的遗志,一股更加强大的信念与力量,从心底深处勃然升起。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发出一声长嘶。

    “进城!”蒋朔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也吹响了通往更惨烈征途的号角。玄甲铁骑,簇拥着他们的少帅,踏过象征旧日统治的州衙门槛,踏入了血火初熄、却又暗流汹涌的定南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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